月亮,在吹奏著一首似乎有著許多故事的曲子。
明月甚至有些入迷,這是一首《鷓鴣飛》,本意是歡快曲調,而如今卻被他改了調子,略有淒涼之感。容若望著此人,怔了一怔,不禁苦笑,轉臉看向明月,“知道他是誰嗎?”
她搖頭。
“朱彝尊。他來京許是有一個來月之久了,應該是為這期殿試。”容若說著便朝他走去。明月落在後面,凝滯望著他一會兒,便跟了上去。
依舊佇立在石板橋上的朱彝尊覺有人走來,頓了一頓,放下笛子,轉頭朝容若看去,“公子。”
容若道:“一人在此吹笛?還吹得如此哀悽,可是有傷心事?”
“四十無聞,已是白頭亂髮垂耳。”他興嘆,“這次也許又是一次過場罷了。”
容若默默望著他,目光不似以前那般冷然,若有沉思將他望去。
朱彝尊目光瞅向他身後的明月,不禁莞爾一笑,“京人傳公子提早大婚,娶了新任兵部右侍郎之女,不過我想以公子個性斷不會如他們所說。”他朝明月略頷首,算是打招呼了。
他是個過不惑之年的男子,雙鬢已有花白,眼神比年齡略顯得滄桑,想必是這一生潦倒困苦所獲。容若這時同他岔開話題,“這次殿試你認為是一次過場?”
朱彝尊笑道:“公子,朝廷上的事,你不懂。你天生貴胄,得天獨厚的優越,殿試必當透過。而我們這些落魄書生翻身的機會太過渺茫。官場上的黑吃黑,我們是招架不了的。”
這些他為何不懂?他阿瑪說過,要他做比他更優秀的男人,為納蘭家爭光,所以為他鋪設光明之路。只是這些他都不想要,他自心底有一份叛逆,他不想為官,他只想尋常如百姓,可他清楚明白,終不如願。
而朱彝尊正好相反。他想為官,想增大門楣,想擺脫潦困的生活,滿腹經綸無處奮發,可他也清楚明白,很難如願。
明月望著眼前兩個初衷相異,心思相似的兩人。命運,總是有著道不完的無可奈何。
她只能安靜站在兩人之間,聽著、望著、嘆息著。兩個男人並排站在石板橋上負手眺月,都是無限惆悵。
朱彝尊嘆道:“菰蘆深處,嘆斯人枯槁,豈非窮十。有虛名身後策,小技文章而已。四十無聞,一邱欲臥,漂泊今如此。田園何在,白頭亂髮垂耳。空自南走羊城,西窮雁塞,更東浮淄水。一刺懷中磨滅盡,回首風塵燕市。草履撈蝦,短衣射虎,足了平生事。滔滔天下,不知知己誰是。”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容若忽兒以詞回應他的詞。
明月一怔,以一句惆悵客,知曉這哀怨之中太多的悽聲。朱彝尊也怔忪地將容若望著。容若只是對朱彝尊輕笑一下,不加以逗留,對他頷首,轉身牽起明月離去。
明月忍不禁地轉身望去,只見朱彝尊已是淚光點點,然眼中卻帶著笑意目送他們。
知己,便是一首詞,回應一首詞,而後心心相印,兩人便有了靈犀,最終不能言說地成為知己。過程就這般簡單利索。
在寂靜的道路上,明月被容若默默地牽著,兩人之間已無言語。待到達納蘭府,容若卻駐足不動,不進去了。
明月實在挨不住,問:“怎麼了?”
容若仰頭看著盯著牌匾上他親手揮筆而成的“納蘭府”三字,久久而視。
他心裡想著什麼,明月知曉。他是矛盾的,他感謝這個姓氏給他帶來的一切,卻又憎惡這姓氏束縛他的自由。
他仰望站在門口許久,終究嘆息一聲,對明月道:“阿瑪從小對我管教嚴格苛刻,我不喜騎射,但阿瑪說作為滿族貴族,騎射是根本。要是沒練好,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於是我拼命地去練習,為得僅僅只是想有休息的時間,而非有其他想法。”
明月望著他,不知他想表達什麼。只是知曉,朱彝尊引發了他心底一直不想面對的東西。
“我喜歡漢學,只是因為簡簡單單的喜歡,並不是阿瑪所理解的提高自己在朝廷中的競爭優勢。”
容若苦澀轉身對著明月道:“我所做的一切,在別人眼裡都成了另一個意思。若想解釋,別人就會說我胸無大志,好好奚落我一番。”
明月一時心裡堵得慌,伸手向他握去,卻不想容若舉步朝家門走去。明月呆呆望著他的背影,方想到他念的那首詞,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他何嘗不知自己心中那痛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