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幾件,變髒最快的那套工裝服,向來是扔在工坊裡和工人們的衣服一起,由第一年的學徒來洗。而家裡最雜亂的房間,恰恰是葉韜嚴禁任何人胡亂移動任何東西的,那裡面到處是各種充滿了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的圖樣和文稿,或者一些縮小了比例,用來看效果的模型。佔據蘇菲最多時間的工作,只有那些葉韜從那間創作室裡取出的讓她謄抄的文稿,或者讓她描樣整理的圖樣。再其餘的,那或許就只剩下等待了。
當年13歲的蘇菲看著小自己一歲的葉韜淡淡地吩咐著,讓她們這些對於自己將來的命運完全沒有把握,也把握不住的女孩子們自己挑選自己想要的人生。或許那並不是什麼輕鬆的人生,她們需要為了自己的衣食住行擔心了。或許只是她們自己這樣以為,如果她們這些女孩子沒有任何技能養活自己,想來葉韜也會至少保證她們安心地活下去。但是,當她們在一聲“不必著急,你們可以慢慢想,想好了讓人告訴我就行了”的保證中,在學習漢語的讀寫和口語的時候看到了葉氏雖然利潤不算非常豐厚,卻充滿了奇思妙想的事業拓展,看到了那些精緻細膩的東西,看到了葉韜為每個學徒為每個學工乃至為宜家和弈戰樓裡每個為葉氏服務的人指出的路,她們心動了。比起用自己的身體侍奉男人,這是更好的人生嗎?或許,和她們這些從被挑選開始就註定了人生軌跡的舞姬一直以來所受到的灌輸有些不同吧。
蘇菲當時還不叫蘇菲,她的名字叫芙玫爾。當一起被送給葉韜的舞姬裡有的進入店裡當店員,有的人選擇繼續學習諸如記賬和刺繡之類的手藝,而年齡最小的卡珊德拉居然真的被葉氏工坊接納去當一個特別的學徒之後,芙玫爾不知道什麼才是自己的道路。她不知道自己當初在被賣給穆罕默德的時候,那個人販子所吹噓的自己身上的貴族血統是不是真的,幾年的輾轉和跋涉早就把她小時候的記憶完全沖刷乾淨了。如果無法成為一個貴族,那就成為另一面吧,當時,蘇菲是這樣想的,於是她嘗試著問比她小一歲的葉韜:“我想侍奉您。可以嗎?”
她至今記得葉韜當時看著自己的眼神。開始的時候,是有些奇怪,有些驚訝。當葉韜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會之後,那眼神裡流露出的,好像是發現了什麼,計算著什麼,期待著什麼的神采,到了後來,傾注在自己的臉上和身上的幾乎是某種狂熱的眼神。芙玫爾有些擔憂,自己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嗎?而後,她聽到12歲的葉韜對自己說:“那好吧。以後,我可以叫你蘇菲嗎?”
從那一刻開始,芙玫爾變成了蘇菲。她以為自己之後的日子會很單調,如同每個普通的,卑微的僕人。但是,她不久之後就發現,比起那些選擇了學習某些技藝的舞姬,似乎她需要學習的東西更多。葉韜教會了看那些神奇的三檢視,教會了她識別和繪製各種記號,教會了她使用那些精緻的繪圖工具,製作和複製那些圖紙,有時候,甚至讓她進入那間任何人貿然進去都會讓他很生氣的房間,協助他整理圖紙和資料。蘇菲覺得,自己好像不是一個侍女。曾經飄蕩在各個國家中的蘇菲覺得,自己從事的這個工種應該被稱為“秘書”,在某些國家,為某些大人物當秘書是極其了不起的事情。
她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成為這樣一個特殊的侍女,而不是別人告訴她,她將會成為的那個樣子。和葉韜住在同一屋簷下兩年了,或許是葉韜,這個大家極為喜愛和信賴的小少爺還沒長大,他沒有碰她。但是,葉韜偶爾會非常專注地看著她的臉,非常仔細地研究每個細節,有時候會評論她說,她長大了。葉韜在等待她最好的時光嗎?還是在希望她能夠成為足夠美麗,美麗得讓他終於無法抵擋的女子呢?蘇菲不知道。有時候,在葉韜稱讚和調侃她的時候,眼底有一些失落。蘇菲知道自己並不是那些舞姬中最漂亮的一個,不是那個現在已經成為葉家的助理賬房的薇芝,那個正在享受著被追求的美妙感覺,徘徊在愛情邊緣的伊比利亞少女。如果葉韜真的是貪戀美色,那為什麼會接受了她?這個問題,她一直都弄不明白。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驚醒了蘇菲,她睜開了迷糊的雙眼,看到葉韜從門外走了進來,拐進了那間他稱為“創作室”的房間,在裡面翻動著什麼東西。
蘇菲拍了拍自己的臉,立刻爬了起來。一邊扭了扭脖子,伸展下雙手雙腿和肩膀,一邊朝著創作室門口走去。
“公子?要找什麼?”聽著葉韜翻了半天還沒有找到,蘇菲問道。
“上次那個讓你整理重描的弧形大廳的圖紙……哦,你醒了啊。”葉韜隨後應道,對於自己熟悉和親密的人,葉韜向來是沒什麼戒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