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別院。
夏夜星海,映照洛水而下。
屋中靜室,蘇哲跪坐其中。身前短桌,擺放一壺淳酒,還有著那一快紫色的玉玦。
桓武送來了這塊紫玉玦,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桓武並不擔心蘇哲就此跑了,因為他清楚蘇哲不會跑,更不可能投向楊羨。
蘇哲身為蘇氏的族長,族中數千人。他能夠逃,可他的族人又能夠逃到哪裡去?
蘇氏之中不乏菁才,在朝廷,在地方上擔任要職的大有其人。桓武不想要將事態激化到不可收拾的程度,所以才送來了這一塊紫玉玦。
紫玦!自絕!
蘇哲派出那二十餘名車河營的舊卒之時,便已經存了必死之心。蘇哲喝著慢酒,不用在往日那波譎雲詭之中明爭暗鬥,也不用在四面楚歌之中勉力支撐,現在的他格外輕鬆。
今夜的蘇哲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後,壺中酒盡,蘇哲興致未減,正覺得缺些什麼,卻聽得屋外腳步聲起。
“是你?”
常虞一手拎著一壺酒,明晃地的站在門外。
蘇哲顯然沒有想到常虞會來,臉上帶著一絲詫異,卻隨即化為了笑容。對於現在的蘇哲而言,其他什麼都不重要,包括這位昔日的好友,今日的仇人。
“我知道不該來,只是故人將去,不知為什麼,我還是想來看看。”
常虞一步一步走近,將手中一壺酒拋給了蘇哲,便坐到了蘇哲的對面。
足有五六斤的酒罈便這樣拋了過去,蘇哲穩穩地接了過來,開啟壺蓋,聞了聞,讚道:“好酒!”
“不是好酒,我又怎麼會帶來?”常虞一笑,將短桌上的酒壺酒杯一掃,罵道,“這也是爺們喝酒用的?蘇靜安,你當了那麼多年的君子,盡是沾染上了些迂腐氣。”
蘇哲一笑,接過了常虞遞過來的還帶著缺口的海口粗碗,不禁有些好奇道:“這東西多年未見,你是從哪裡拿來的?”
“來的時候經過一個農家,留了一錠銀子,順手拿的。”
兩人各自倒了一碗酒,相視一笑,一口飲盡。
“你多年滴酒未沾,今日豪氣卻不減當年。”
“我多年不曾飲酒,不是不想喝,只是少了一起共飲的人。”
蘇哲將粗碗放下,拂了拂鬍鬚上的酒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常虞放下了手中海碗,悠悠嘆了一口氣。
“孟拱走了,呂續走了...當年能夠一起喝酒的人,差不多都走了個乾淨。如今剩下的,除了你我,便只有楊純了。可惜啊!楊純多年待在益州,一步未曾踏出。當日含章殿中匆匆一會,卻是片言也無。不過,他一向不喜歡我,而我也不喜歡他。”
蘇哲又喝了一碗,放聲言道:“你不是不喜歡楊純,而是不喜歡主公!”
“你今日終於說出來了麼?你當年沒有和楊忠一起去蜀地,而是選擇待在神都,是期望著楊忠有一日能夠重振旗鼓,復入神都。可惜,事與願違,楊忠早逝,未能竟成大業。”
“我的事情瞞不了你。相反,你也是。”
常虞大笑,與蘇哲碰了一碗。
“的確。你我相知,卻不同路。桓武一番安排,明顯是想要以你我為輔臣。捨棄了大好的榮華,去完成對一個死了快要四十年的人的誓言。值得麼?”
“忠義在心,何必多問?我多年前的答案和現在沒有什麼不同。”
“哈!你是這樣,楊純也是這樣。”
常虞的語氣忽然變了,變得有些激動。他喝了幾碗酒,臉上泛起了一絲醉紅色,一雙眸子卻是十分清徹。
“我一向討厭楊幼庵。討厭他少年時候的張狂飛揚,討厭他壯時的沽名釣譽,更討厭他快要死的時候那副惺惺作態的樣子。大周忠臣?什麼大周忠臣!他做的那些事情,便是史書上大奸大惡的反賊也比不了。可笑,真是可笑。”
蘇哲看向了有些激動的常虞,靜默不語,卻聽著他繼續敘述著,彷彿多年的怨氣今日要吐露個乾淨。
“當年他帶著先帝和你、我、楊純、孟拱、呂續走街串巷,到處打架,帶著我們走馬遊獵,飛馳山林,甚至帶著我們去偷看明帝的那位絕色妃子少晉氏洗澡。楊幼庵總有辦法,不管人家願不願意。”
“你不願意麼?”蘇哲嘿然一笑,“當初去偷看那位名動神都,豔冠天下的少晉氏洗澡,你臉上可沒有一點不願意啊!”
常虞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惱之色。這蘇哲一向是裝君子裝慣了,猛然這麼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