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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進去的時候,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那個中年人講的,“我幫你在醫院又交了一筆押金——不是公司的錢,公司的帳現在一塌糊塗,人人都來逼債,沒有錢了,我拿的都是自己的。你正在難處,我今後也不用你還……我在你爸爸這裡做了這麼多年,這點忙也該幫。不過我也有我的難處,你接下來治病、上學都需要錢,我儘快吧——我去想想辦法,跟那幾個股東說說,他們這樣不管你也不像話……你家在龍城不是有親戚麼?他們能不能照顧你?”

昭昭不說話。眼光輕微地躲閃著,像是小心翼翼地尋找到了一個乾淨的落腳的空地——那兩人的臉是一左一右的兩個泥水坑。

那人嘆了口氣,“也對。這種時候,人家躲都來不及。你爸爸得罪過的人如今都抖起來了,在永川,現在真的是牆倒眾人推。不過有件事情應該算是好的,我們也找了點關係,你們家在龍城的那間房子應該可以還給你們,你耐心點,再等幾個月。”

昭昭眼睛一亮,得救似的說:“南音姐。”

那兩人也如釋重負地站起身告辭了,一切都順水推舟。其實我很想問問他們,他們說的“幾個月”究竟是多久。三個月也算幾個月,九個月也是幾個月。可是對昭昭來講,這就是不一樣的。我問過她們病房的護士長——那是個溫柔漂亮的姐姐,她說昭昭現在的狀況其實是,她原先的慢性病已經轉成了急性的——可能我表達不準確,總之,就是很危險的意思——按照現在的情形,很多突發狀況都有可能。至於“突發狀況”指的是什麼,我也不願仔細想了。每當我把手伸進揹包裡,偷偷地摸一摸我藏在那兒的冰淇淋盒子,想象著昭昭淘氣地舔掉唇邊那抹奶油的樣子,我就覺得,“突發狀況”也可以包括她偷吃冰淇淋吃壞了肚子,會給治療造成些障礙——說不定真的僅此而已呢,也不能全聽醫生護士的。蘇遠智非常無奈地搖頭道:“南音,你不能不相信科學。”

但科學總是在危言聳聽——不對麼?科學一直告訴人們世界完全不是我們以為的那樣,但是又不肯對我們說哪怕一句“其實不用害怕的”。

後來,我的意思是說,很後來——當滄海桑田真的在我眼前發生過之後的後來,我常常會想起2009年的那些夏末的夜晚。昭昭的眼睛就像螢火蟲。想起它們,我就有種衝動,想說一句“從前呀——”用來當做回憶往事的開頭。

也不知是不是在醫院待久了,醫院裡面那種不由分說的白色就漸漸地侵襲了她。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倔犟地盯著我,那張臉明明是小麥色的。現在不同了。

“鄭老師,”有一天她問哥哥,“你覺得,我爸爸的案子會怎麼判呢?”

“這個,真的說不好。”哥哥真是從來都不撒謊的。

“爸爸會死嗎?”她平靜地笑笑,像是一個小孩子想要隱藏一張考壞了的試卷。

“這個應該不至於的。”哥哥也笑著搖搖頭,好像她的問題是,“晚上會下暴雨嗎?”我想,也許哥哥是故意的。他不知該用什麼方式來安慰昭昭,於是他選擇了平淡地對待她所有的恐懼——敢承認的,和不敢承認的。

“昭昭,”我在旁邊插嘴道,“你為什麼喜歡陳醫生啊?”我一邊說,一邊仔細地把切好的蘋果瓣擺成一朵整齊的花——是我自己樂在其中,我總是能在這些無聊的小事情上找到快樂的。

她故作兇惡地瞪了我一眼。

“你說嘛,你告訴我他什麼地方好,也啟發我一下啊。”我打趣她,“因為我實在看不出那人好在哪裡,長得又不帥,又總是一副很屌的德行。”

“不許你這麼說!”她果然氣急敗壞了,“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哪裡了不起嘛。”我笑著欣賞她中計的模樣。哥哥在一旁悠閒地伸了個懶腰,表示女孩子之間的爭端他不參與。

“他救過我,還有……跟你說不清楚,說了你也不懂。”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不計後果那樣追加了一句,“以為誰都像你啊,只喜歡長得好看的人,那麼膚淺。”

“你深刻!”我衝她嚷起來,我們已經有那麼久沒有這樣互相鬥嘴了。

就是在次日黃昏,昭昭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她在裡面待了48小時。但是,在最初,我們誰都不知道那場刑罰48小時就可以結束。我並沒有跟哥哥——不,我沒有跟任何人講過我心裡在想什麼。我沒法解釋那種偶爾幽靜地滋生的期盼是為什麼。沒有辦法,我只能艱難而不情願地承認那就是期盼,我沒有期盼昭昭死掉,我只是期盼結局能快一點來臨。沒有多少人的生命是一場精彩的球賽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