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山可能就會來了。”
方思慎忽然領悟到他這是戴枷鎖的造型。擔憂地望望兩邊對峙的人群:“萬一打起來怎麼辦?”
“真出了人命,警察還是會來的。”
方思慎望住方敏之:“叔叔。”
方敏之看他一眼:“我們不會跟他們拼命的。我們從不提倡暴力革命和無謂犧牲。擋不住了,就撤退,努力曝光他們的暴行。”轉眼看向正在爭吵的居民,“這些人一樣是來拆房子的,只不過在價碼上意見不統一而已。他們會拼命,是為了錢,可不是為了記憶、歷史、文化這些虛幻的東西。只要拿到足夠的錢,恐怕他們拆得比地產公司還快。”末了小聲道,“你爸爸不知道吧?以後別來了。”
衛德禮正躲在文藝青年們身後,從縫隙裡偷偷拍照,忽然發問:“記者呢?為什麼一個記者都沒有?”
方敏之撇嘴笑笑:“你怎麼知道一個記者都沒有?”
一揮手,“嘩啦”一聲,文藝青年們站上四合院的臺階,拉起一塊更大的橫幅:“拯救房子,拯救記憶,拯救歷史,拯救現在。”放開嗓門,齊聲朗誦,把地產公司的人和居民都嚇了一大跳。
“你從來不是我的敵人,
我一直想做你的朋友。
我們曾經共同住在這所房子,
坐北朝南,
飛簷拱鬥。
廊前晾著孩子的尿布,
樹下趴著發情的黃狗。
那時候生活多麼快樂,
可惜你已經忘記太久。
你忘了
上半身除去吃喝,
還能怒吼;
你忘了
下半身除去□,
還能行走。
今天你再次來到我們的房子,
帶著
鐵、鍬、
棍、棒、
和、斧、頭。
我告訴你這錯得多麼離譜,
請看我的
旗、幟、
標、語、
和、氣、球。
你從來不是我的敵人,
我一直想做你的朋友。
今天
或者是你
窒息——
用我的雙手;
或者是我
倒斃——
在你的胸口……”
方思慎也被這詩朗誦嚇了一跳,隨即哭笑不得,又有些難受。叔叔說“擋不住了,就撤退”,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拆遷隊是肯定擋不住的,房子也是一定要拆的。無可奈何原是現實生活的常態。
陪著站了小半天,居民中有人頂不住了,貌似要中暑,人群重新鼓譟起來。文藝青年幫忙打電話叫來救護車,誰知那中暑的老頭卻掙扎著死活不肯上去。正僵持中,地產公司又來個管事的,大概說是老闆請各位父老兄弟面談,一輛大車將這幫人呼啦一下全拉走了,單剩下文藝青年們孤零零杵在四合院門口。
於是眾人收工解散。方敏之一邊扯領帶一邊對方思慎道:“你以後不要來了,讓你爸知道了麻煩。”
方思慎問:“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方敏之笑了:“你能幫什麼忙?真用不上你。”指指衛德禮,“他比你有用多了。”
方思慎懂得叔父的意思,洋麵孔便於製造新聞效應。想了想,道:“Daniel在我們學校進修,我是外事辦指定的接待員……”
不等他說完,方敏之就明白了:“沒事,他一個外國留學生,就是個湊熱鬧的。”停頓片刻,神色黯然,“你沒見地產公司大老闆出面了?估計很快就能擺平這幫釘子戶。正牌釘子戶一倒,我們這些名不正言不順的刁民,還不得夾著尾巴灰溜溜撤退?”
返回路上,衛德禮相當興奮,以為今日拆遷隊主動退讓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方思慎想給他解釋,又不知從哪裡說起。他雖然理解這種現象,卻拎不清多少細節□,只怕會越說越糊塗,想來想去,終究作罷。不過今天叔叔的話讓他對整個事件的安全問題心中有了底,也就不再想著怎麼阻止衛德禮。共和政府對進入大夏的西方人士態度其實相當曖昧,時而嚴防死守,時而投懷送抱。只要不涉及某些領域,一般外籍人員享有的優待還是很明顯的。
“拯救城市記憶”行動仍在繼續,方思慎卻又接了一個新活計。先頭在國學網站上以“十口真心”名義發表的系列隨筆很受歡迎,編輯聯絡到他問願不願意結集出版。方思慎論文發過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