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號,作者自己承擔一切。”
“第三種最不可取,沒什麼必要……”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手裡的書立起來,卻也挽留不住聲音在空氣裡擴散傳播。在他精闢的總結中,孟雪的書屬於第一類,詩人的書屬於第三類,再笨的人也會意識到孟雪的話的意思是手裡的書根本沒有出版的必要。另外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孟雪的書比詩人的書水平高,高在有市場,高在出版社付稿酬……無意中把自己和他作了個比較,像腳踏車的腳踏板,踩下一個,襯托抬高的那一個。
“不,許多文人駕馭文字一輩子了,把自己的一生心血凝縮成書,想得到社會的認可,當然,也有些人是為了晉升職稱。”他坦然地說了這句話,眼睛眨了一下說:“我們報社的老編輯說你‘在自己的理科專業領域都是博士了,還要在文學領域佔一塊高地,哼,真他媽的,搶我們的飯碗’!”
孟雪不知道他的報社裡真有編輯這樣“關心”自己,還是他有意變相回擊自己剛才無意的貶低。這樣的讓人羨慕的罵聲,她還真希望多一些。現在的文人似乎是這樣:讀者的罵聲和作者的知名度成正比。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我們不都見過潑婦罵街嗎?聲音越高,圍觀的人就越多。現在人的思維也都逆轉,狗咬人不是新聞,而人咬狗,可要環球轉載了。這個時候,下午競聘中層幹部的失落,晚上和夫君的口角,都被這飽含妒忌的“他媽的”擠到兩側,靠邊站了。她開心地笑了:自己有能夠讓人嫉妒的東西總比沒有人嫉妒好。
此時,他的身子向前探來,一手側面擋嘴邊,好似小孩子附耳朵傳悄悄話樣,聲音假假地問:
“‘高貴女人’是你的親身經歷吧?”
孟雪還以為他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小道訊息釋出,原來是這個問題。她瞬間集中的精神霎時放鬆下來,笑笑說道:“在網上,很多的人問我這個問題,我有兩個回答,你看哪個好?”
他點點頭。
“第一種,說不是我的親身經歷——你不會相信,因為我是理科學生,沒有經過正規文科訓練,沒有真實經歷,我寫不出來;說是我的經歷——我自己都不相信,回頭看看,這是我寫的書嗎?”孟雪沒做任何語氣的停頓,一口氣說下去,“第二種,《西遊記》你知道吧?那孫悟空一會兒上天十萬八千里,一會兒入地獄拜見閻王爺,難道寫這本書的羅貫中也一定到天上飛飛,再到地獄瞧瞧,親自體驗一下才能寫出來嗎?!何況有誰進了地獄出來過?”
他哈哈大笑,露出了兩顆虎牙——這張口裡暗藏如此的殺機,孟雪暗歎,不經意間,自己的語言倒成了撬開虎口的鐵棍,再瞧一下整張臉,彷彿溫雅舒適的花園小區門口放著兩口棺材。就在孟雪略一沉思的片刻,他收斂笑容太過超音速,面部肌肉顯得僵硬,總算兩隻虎關進了密封籠子。他的身子向椅背仰去,恰巧一個微弱的聲音奏響鋼琴曲《愛的羅曼史》,他拿出手機接電話。
“嗯,嗯,我正和‘高貴女人’在一起,”他說話的同時瞟了一眼孟雪,“氣質很好,真不錯,高貴……”
顯然,電話裡同樣有個人在“關心”自己,可是他怎麼把自己和作品中的“我”等同?作者不是彩色攝像機,作品當然不是生活實錄!況且評價一個就坐在面前的陌生人,怎麼不設任何防備?不管褒貶,至少應該避避為好。正想要不要把這個道理明示給他的時候,自己
的手機也大吵了起來。
“老婆,你在哪裡啊?”電話裡陳忱說,“我接你去,啊?”
“謝謝,不用!不敢勞您大駕!”孟雪被人羨慕的輕鬆心情,突然被龍捲風捲走,從一種自我營造的超脫中迴歸現實,她聲音冰冷地說。還嫌聲音不夠冷,索性再降低二十度,又補充道:“在約會,哼!和男人!”
說罷,不等對方回答,就結束通話手機。心底掠過勝利的喜悅,彷彿才從戰場上凱旋而歸的將軍。
“你的老公嗎?”
這才意識到對面還有一個他。沒等回答,手機又大唱起來,她按斷電話。目光從手機螢幕轉過來,欲言不得不止——老公又發來簡訊息:老婆,我知道你有本事,學歷高,你在我們家裡當領導行不行?我和兒子絕對服從你!兒子哭著找媽媽,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孩子是夫妻二人一方要另一方的殺手鐧,是拴住兩個螞蚱那條繩中間的結。此時的孟雪彷彿馬戲團上演的倒圓臺飛車演員,狂奔一陣,終於要在地心的引力作用下,回到地面起點。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
“對不起,我有點事情,要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