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像個謀士,拿出最合理最穩妥的方案,建議塗穎禕,其實,她自己的心思又何曾不是如此?她剛才的話不過是說出了塵封在心底多年的願望。她來自北方松嫩平原的一箇中等城市,自尊心和好勝心使她努力在學路上踉蹌前行,但總能夠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爬上來:考重點高中,比分數線多一分,考大學比分數線多一分,考碩士研究生,比分數線多一分,英語要求最低五十分,她就考了五十分,考博士時,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進步,居然比分數線多兩分!真是破了有生以來的紀錄了。要不是“博士”是地球上最高學歷,還不知道她要製造多少個多一分。上帝也真寵愛她,總把她定位線上上生!可每一次的考試,她都希望出現奇蹟,能夠高出一百多分,可每次都是虎口脫險般僥倖:差一點線下!她就這樣踩著分數這條鋼絲,醉漢一樣,搖搖晃晃來到馨城。第一天見到的人是還沒有成為博士的楊博士,第二天見到的人是還沒有成為丈夫的陳忱。陳忱告訴她,他第一眼見到她時,他那第三條腿就翹了起來,並且一直翹著從夜晚到天明。他想,這個女人他要定了,於是,孟雪就在馨城紮了根。儘管碩士畢業時,她就想考博,直到今天胸中那蠢蠢欲動的願望變成現實,將來還想博士後……
“到了。”塗穎禕說,“研究所的人中午都在這裡吃飯,你今天是第一次來。”
眼前是路邊一個隨處可見的川菜館,進門隔窗灶房裡,那頭大脖子粗的男人正面對火光懸肘抖腕,劇烈地運動著。坐在櫃前的女人同樣精神抖擻,正吩咐一個大女孩,把那暗紅的彷彿堆滿成熟辣椒的菜盤子,照例送到樓上一個包間裡。這個女孩子才到這個餐館來的時候,就經常看到一幫中國人時常帶些怪人來這裡,很激動,曾經寫信給鄉下的父老鄉親:時常有外國人到我們餐館就餐……家裡人以為她在多麼高階的大飯店裡工作,外賓經常接見……直誇她有出息,好好幹,為村裡人爭光……殊不知,就是一個熊掌大的“飯店”,根本就稱不上什麼“hotel”。但是,因為它沾上了中國老祖先送給子孫的成功秘訣“天時、地利、人和”的兩點:巴結一所大學做鄰居,高教授的研究所中午定點到此就餐。而同居一個地球上,生物界人種的差異,讓這個小店著實蓬蓽生輝,外國人的出出進進,儼然外交部在這裡擺“國宴”。惹得鄰家店鋪大為嫉妒,恨不能也嘟嚕幾句洋文,把生意攬到自己的店裡來。
孟雪和塗穎禕隨著女孩子走向二樓包間,門開著,一眼就看到一群黑頭髮黑眼睛的人中,有一個黃頭髮灰眼睛的異類,長得既科幻又抽象,突破了人類的想象,在眾人中很突出,彷彿一個猛蝨蹲在禿子頭上。孟雪頓感氣短,心裡卻在嘀咕,這外國人是做什麼的?想問塗穎禕,但二人已經進入房間,只好作罷。耳朵卻張開如網。
“James,are you used to living in China?My wife is an English。(吉姆斯,你
對中國的生活習慣嗎?我的妻子是英國人。)”
說話的是這桌邊人中年齡最大的一個男人。年齡在四十多歲,臉型是中華民族的“國”粹,遠比得過同桌美式“橄欖球”。鼻樑上的兩扇窗,似乎擋不住深邃瞳孔裡的高深莫測的智慧,突出的額頭上面,一綹頭髮自左而右盤旋過去,妥帖均勻,悄悄地貼在腦勺,聰明“絕頂”可謂到家了!坐在那裡都比別人高些,站起來,卻是一米八的個頭,實足的頂天立地式的人物。他就是孟雪和塗穎禕一路上“咀嚼”過來的高教授。
高教授的太太的確是英國人,這起中英跨國婚姻的溫床被月老點在日本領土上。高教授是早在八十年代初期,我國公派出去的第一批留學生之一,他從日本獲得博士學位,歸國的途中,經過日本一個小車站。恰巧看到一個黑髮灰眼的高挑的女人在問路,可是,在那麼發達的日本,會講英語的日本人也許都回家做白日情人夢去了。高教授就當起了翻譯,一邊是日本人,一邊是英國人,而自己是中國人。如此的單就三國語言,令英國小姐欣喜,越發覺得眼前的這對黑眼睛彷彿上帝手裡的兩盞智慧之燈。於是,就有了中國留學生拐來英國女人,英國女人也融入“郎才女貌”的中華傳統,嫁雞隨雞地來到中國,開始了他們的中國創業之路……建立了一個基因研究所。高教授時常尋思,是為了這段姻緣才去的日本,還是這段姻緣使他必到日本,從一個留學生被歲月洗練到今日的教授,他還是無法相信緣分,就像蛋生雞,還是雞生蛋,至今還沒有理論清楚,特別是現在,Mary已經回英國兩年了,還帶走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