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我二人都是身中情毒之人,”沁洸也不理會封鬱額間青筋迸現,仍是以她中氣渾厚的音色不慌不忙道:“本仙仙位雖是卑微,怎樣也是鬱上仙的前輩,關切後輩乃天經地義之事。我見你數千年中八荒四海奔波苦找,心中焦躁憂愁沒有一時一刻放下過。如今世上可得最後一副忘憂仙藥,難道你不比我,更該服下嗎……”
第二二節 往事成風 何以解憂(5)
“本尊之事,心中自有分寸,毋須外人指點。”封鬱眉間緊皺,驟然斷喝。
百燭花架光色明亮,將封鬱一張臉映得清晰。他話雖說得張狂不羈,卻難掩眼中驚悸不安的神色。他慣常向來氣定神閒,一副對世事沉浮盡皆成竹在胸的尊容。蓮兮雖不曾料想沁洸神君會變卦食言,卻更是第一次在封鬱面上看到如此驚慌之色,諸般變數硬是叫她這圍觀看客瞠目結舌。
封鬱直挺挺走上榻前來,沁洸卻對他咄咄逼人的架勢漠然置之,嫣然一笑道:“忘憂仙藥服下後,一夢醒來就會忘卻心中最痛最悔最憂之事。鬱上仙多年不曾迴歸九重天庭,令掌世天帝憂心如焚。他老人家曾與我私底下說過,若有一日能配成忘憂仙藥,還請我不要吝嗇,務必將此藥贈予你服食……”
“笑話,”封鬱挑了挑眉,笑得冰冷:“他這掌世天帝愈發管得寬了,我縱是一輩子不願迴天庭又與他何干?”
沁洸剛張嘴,一字未吐便又被封鬱搶白道:“你也不必費功夫勸本尊,我此生即便一輩子找不全玲瓏心,也要至死懷揣所愛之人的音容笑貌。若只因痛苦難熬而服食忘憂,拋卻悲傷之後,封鬱亦不再是封鬱。”
榻上的紅衣女子聽著封鬱情之切切,如斯言語,一時也凜去唇角的笑容,默然仰望著他。
燈燭輝映下,她螓首蛾眉竟好似忽地被萬載流年侵蝕,一時形容憔悴不堪。
過了片刻沁洸自肺腑間幽幽嘆出一氣,說:“當我還風華正茂青春年紀時,曾傾心於一個默默無聞的凡人男子。我揹著師尊在凡間嫁作人婦,雖然明知他陽壽不過三十餘年,我卻只要與他朝夕共處就能心滿意足。兩人攜手十年,他自歸西,我卻不能就此放手。苦追著他的輪迴轉世,遠遠看著他變作另一副模樣另一種性情,娶妻生子,共享天倫,與我再無分毫干係。即便行在路間與他照面,我一笑傳情,他也不過視若無睹,擦肩而過。那時我方知道,所謂輪迴原來就是如此殘酷。同一個魂魄,在不同的身體裡也不過是全然無關的人。我心灰意冷,回到仙族同類之間,然而那短短十載的幸福卻化作刻骨銘心的疼痛,令我數千年間都不曾再有笑容。尊師憐憫我相思苦長,曾將制好的一碗忘憂端至我面前,令我喝下。那時我死活不願,將仙藥碰翻在地,口中朗朗辯駁,說得是與鬱上仙一模一樣的話。他老人家拿我沒法子,只能將忘憂的煉製之法傳授給我,期盼我能早日一解心結,自行服藥。”
“我也曾以為,儘管所愛之人已逝,但若能留得一絲與他纏綿的記憶,也是好的。然而我等生命太過綿長,即便如我這般早早退位躲進蓬萊,任年華飛轉,心中相思苦痛卻好似壇中之酒,愈釀愈烈。每每將酒封開啟,酒香越是醇美就越是令人迷醉。寧酊大醉一場醒來,卻只更加空洞難過。孤身一人悠悠千萬載,我不知對著自己記憶裡那一罈酒垂淚多少,若非撿來玲瓏碎,予我一絲慰藉,數千年前我恐怕已跳上誅仙台自尋死路去了。”沁洸話間動容,一對眼眶微微泛紅,自左眼眼角貫下一滴淚來,然而她卻連眼也不眨,猶自透過模糊的視線盯住封鬱的雙眼,說道:“我命數至今已過去大半,你卻還有許多日子要走。今日你不願服藥,我自然不能逼你,只是將來若有一日,你似我這般,被早已逝去的情愛折磨得痛不欲生,世間卻再無解憂之法了。”
封鬱聲色略緩,但仍是堅定不移道:“神君今日肺腑直言,我心中感念十分。但縱是要數萬年痛徹心扉,原也是鬱有錯在先,罪有應得。鬱,此生於此無悔。”
沁洸方才不過略略回首往昔,這時卻像被抽盡全身氣力,軟軟倒回榻上,半倚半躺著。然而她面上卻是雨過天晴,嗤嗤笑了起來,又招手示意蓮兮將赤翎遞過來。
她左手接過赤翎,右手從懷裡取出玲瓏殘碎,猛一使勁將它從脖子上扯了下來,說:“如此青春歲月,真叫本仙豔羨,既是如此,他日天帝若問起,本仙也只得說忘憂仙藥被我偷服下了。”
蓮兮見她這一遭取下玲瓏吊墜時,眼中再無流連忘返之意,不由小聲問:“那夢中……”
沁洸一眼洞悉她心中所想,搖了搖頭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