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夫招呼了一下,然後跳上還在走著的馬;他繞過一道山溝,向古森卡飛馳而去,他知道第二團的一個預備騎兵連隱蔽在那裡的村外樹林中。他飛越過果園和籬笆,向連隊隱蔽的地方馳去。他從遠處看見下了馬的哥薩克們和拴在樹樁上的戰馬以後,就拔出馬刀,命令道:“上馬!”
二百名騎兵頃刻之間都上了馬。連長迎著葛利高裡跑來。
“出擊嗎?”
“早就該出擊啦!你卻在這裡瞎等!”葛利高裡瞪大眼睛說。
葛利高裡勒住馬,跳下來,好像是故意磨蹭時間似的,緊馬肚帶(渾身大汗、急躁不安的馬轉來轉去,不叫他勒緊那條穿過鞍褥的勝帶,大口地喘著氣,從胸膛裡發出呼哧呼哧的響聲,惡狠狠地呲著牙,總想用前蹄從旁扒葛利高裡)。把馬鞍子緊好以後,葛利高裡把腳伸進馬鐙;他看也不看那正在傾聽越來越急的射擊聲的、不知所措的連長,喊道:“現在由我來率領連隊出擊。到村口前排成縱隊,前進!”
葛利高裡在村外把連佇列成騎陣;試了試馬刀是不是可以很容易地從刀鞘裡抽出來;他離開連隊約三十沙繩遠,便策馬向克利莫夫卡飛馳而去。在一道從南面婉蜒伸向克利莫夫卡的小山崗上,他駐馬觀看。退卻的紅軍騎兵和步兵正在村子裡亂跑,裝載著一類輜重的兩輪大車和四輪馬車也在奔逃。葛利高裡扭過半邊身子,朝連隊喊:“拔出馬刀!衝鋒!弟兄們,跟我來!”他很容易地拔出馬刀,第一個大喊:“烏拉——啊——啊!……”他全身感到一陣冷和一種熟悉的輕飄飄和快意,放馬衝去。左手中拉得像弓弦一樣緊的韁繩在顫抖,舉到頭頂的馬刀在飛鳴,劈開迎面吹來的風。
一片很大的、在春風中飄蕩的白雲,一時遮住了太陽,灰色的雲影追過了葛利高裡,顯得那麼緩慢地沿著山崗向前飄去。葛利高裡把視線從越來越近的克利莫夫卡的院落轉移到這片順著潮溼的褐色上地滑去的陰影,轉移到一片在他前面往什麼地方奔的淺黃色、令人愉快的陽光上。突然腦子裡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追趕那片在地上跑的光亮的願望,葛利高裡把馬一夾,放馬全速跑去,——追著。追著,離那道把光和影隔開的、移動的界線越來越近了。他又拼命跑了幾秒鐘——伸出去的馬頭上已經一片陽光,馬身上的棗紅色的毛閃著耀眼的亮光。正在葛利高裡越過那片隱隱約約的雲影邊緣的時候,突然從衚衕裡傳出急促的射擊聲。風立即把槍聲送來,越離越近、越來越響。又過了一瞬間——葛利高裡從自己馬的蹄聲、子彈聲和在耳朵裡嗡嗡叫的風聲中,已經聽不到身後連隊賓士的轟鳴聲了。馬群沉重的、震撼著潮溼的處女地的奔騰聲,好像已經從他的聽覺中消失,——彷彿已經離他遠去,在消逝。一剎那,迎面響起了猛烈的射擊聲,就像人們往火堆裡投進了於柴,僻啪一陣亂響;成群的子彈嗖嗖叫著。葛利高裡在慌亂和恐怖中回頭一看。不知所措的絕望心情和憤怒使他的臉痙攣起來,變得非常難看。連隊扔下葛利高裡,掉轉馬頭,往回跑去。不遠的地方,連長騎在馬上亂轉,笨拙地揮舞著馬刀,哭號著,扯著破嗓子,沙啞地大聲喊叫。只有兩個哥薩克跑到葛利高裡跟前來,還有普羅霍爾。濟科夫,他收緊韁繩,掉轉馬頭,朝連長跑去。其餘的人都四散奔回,把馬刀插進鞘,拼命在用鞭子抽馬。
葛利高裡只在剎那間,曾減慢速度,想弄清身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連隊並未遭受損失就突然往回逃竄。在這一剎那,他意識到:不能向後轉,不能逃走,——而是要向前衝!他看到,在離他有一百沙繩遠,衚衕裡的籬笆後面,有七名紅軍戰士正在一輛裝著機槍的馬車邊忙活,企圖掉轉機槍槍口,掃射向他們衝來的哥薩克;但是在這麼狹窄的小衚衕裡,顯然是很難做到的:機槍沉默無聲,步槍的射擊聲也越來越稀疏,葛利高裡覺得子彈的嘯聲也越來越弱了。葛利高裡撥馬走正,想越過一道從前用來圍擋果園的、倒塌的籬笆,衝到這條衚衕裡去。他把視線離開籬笆,不知怎麼突然就像用望遠鏡看到了似的,清晰地看到水兵們已經在他身旁,他們正在忙亂地往下卸馬,看見了他們骯髒的黑帆布制服和緊扣在頭上、把臉變成圓得非常滑稽的無簷帽。兩個水兵砍斷了馬套,第三個把腦袋縮迸肩膀,在機槍旁邊忙活,其餘的人站著或跪在地上,用步槍向葛利高裡射擊。跑得越近,看見他們的手正在扳動步槍的大栓,聽見了尖利的,朝他打來的槍聲。槍聲很急,一聲跟一聲,槍托子也那麼迅速地在他們肩頭跳動,這倒使渾身大汗的葛利高裡充滿了愉快的信心:“他們打不中的!”
籬笆在馬蹄下咯吱響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