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五六點鐘才能回來,如果有應酬,就會回來得更晚。含煙呢?她修剪著花園裡的玫瑰花,她整理花園,她學做菜,她佈置房間,她做針線……她每日都逗留在家中。她不敢單獨走出含煙山莊的大門,她不敢去臺北,甚至不敢到松竹橋去迎接霈文。因為,柏老太太時時刻刻都在以她那一對銳利而嚴肅的眼光跟蹤著她,監視著她。只要她的頭伸出了含煙山莊的鐵門,老太太就會以冷冰冰的聲音說:
“怎麼了?坐不住了嗎?我早就知道,以你的個性,想做個循規蹈矩的妻子是太難了。”
她咬住牙,控制了自己,她就不走出含煙山莊一步!這個畫棟雕樑的屋子,這個花木扶疏的庭園,這個精緻的樓臺亭閣,竟成為了她的牢籠,把她給嚴嚴密密的封鎖住了。於是,日子對於她,往往變得那樣漫長,那樣寂寞,那樣難耐。依著窗子,她會分分秒秒的數著霈文回家的時間。在花園裡,她會對著一大片一大片的玫瑰花暗彈淚珠。柏老太太不會忽視她的眼淚,望著她那盈盈欲涕的眸子,她會說:
“柏家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嗎?還是你懊悔嫁給霈文了?或者,是我虐待了你嗎?你為什麼一天到晚眼淚汪汪的,像給誰哭喪似的?”她拭去了她的眼淚,頭一次,她發現自己竟沒有流淚的自由。但,柏老太太仍然不放過她,盯著她那蒼白而憂鬱的面龐,她嚴厲的問:“你為什麼整天拉長了臉?難道我做婆婆的,還要每天看你的臉色嗎?霈文不在家,你算是對誰板臉呢?”
“哦,老太太!”她忍受不住的低喊著。“你要我怎樣呢?你到底要我怎樣呢?”
“要你怎樣?”柏老太太的火氣更大了。“我還敢要你怎樣?我整天看你的臉色都看不完,我還敢要你怎樣?你不要我怎樣,我就謝天謝地了!我要你怎樣?聽聽你這口氣,倒好像我在欺侮你……”
“好了,我錯了,我說錯了!”含煙連忙說,竭力忍住那急欲奪眶而出的眼淚。在這種情形之下,她開始迴避柏老太太,她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整日不敢走出房門,因為,一和柏老太太碰面,她必定動輒得咎。可是,柏老太太也不允許她關在房裡,她會說:“我會吃掉你嗎?你躲避我像躲避老虎似的?還是我的身分比你還低賤,不配和你說話嗎?”
她又不敢關起自己來了。從早到晚,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能不捱罵,怎樣做才算是對的!隨時隨地,她都要接受老太太嚴厲的責備和冷漠的譏諷。至於她那不光榮的過去,更成為老太太時不離口的話題:
“我們柏家幾代都沒有過你這種身分的女人!”
“只有你這種女人,才會挑唆男人瞞住母親結婚,你真聰明,造成了既成事實,就穩穩的取得了‘柏太太’的地位了!”
“我早知道,霈文就看上了你那股狐狸味!”
這種耳邊的絮絮叨叨,常逼得含煙要發瘋。一次,她實在按捺不住了,矇住了耳朵,她從客廳中哭著衝進花園裡。正好高立德從茶園中回來,他們撞了一個滿懷,高立德慌忙一把扶住她,驚訝的說:“怎麼了,房裡有定時炸彈嗎?”
她收住了步子,急急的拭去眼淚,掩飾的說:
“沒有,什麼都沒有。”
高立德困惑的蹙起了眉頭,仔細的看著她。
“但是,你哭了?”
“沒有,”她猛烈的搖頭。“沒有,沒有,沒有。”
高立德不再說話了,可是,他知道這屋子裡有著一股暗流。只有他,因為常在家裡,他有些瞭解含煙所受的折磨。但他遠遠的退在一邊,含煙既然一點也不願表示出來,他也不想管這個閒事,本來,婆媳之間,從人類有歷史以來,就有著數不清的問題。花園中這一幕落到老太太眼中,她的話就更難聽了:
“已經開始了,是嗎?”她盯著她。“我早就料到你不會放過高立德的!”
“哦,老太太!”含煙的臉孔雪白,眼睛張得好大好大。“您不能這樣冤枉我!您不能!”
“冤枉?”老太太冷笑著。“我瞭解你這種女人,瞭解得太清楚了!你要怕被冤枉的話,你最好離開他遠一點!我告訴你,我看著你呢,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你小心一點吧!”含煙憔悴了,蒼白了。隨著日子的流逝,她臉上的光彩一日比一日暗淡,神色一日比一日蕭索。站在花園裡,她像弱柳臨風,坐在窗前,她像一尊小小的大理石像,那樣蒼白,那樣了無生氣。霈文沒有忽略這點。晚上,他攬著她,審視著她的面龐,他痛心的說:
“怎麼?你像一株不服水土的蘭花,經過我的一番移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