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宮,根本沒進內殿的門,微濃已站在外院的石階上相迎。時值四月末,天氣漸熱,她身穿一件流彩暗花雲錦紗裙,腰間緊束,顯出她纖細的腰肢和高挑的身材。再配上清淡的妝容和額間花鈿,使得整個人顯得既與世無爭,又冷豔莊重。 曉馨見了微濃這身打扮,不由暗叫一聲好,她知道微濃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這般裝扮的。若不是她曉得對方不喜歡胭脂水粉,她一定會以為這是微濃的隨意之舉—— 既不失禮又不隆重,隱隱透露著幾分精氣神,倒是有一種不把明丹姝放在眼裡的感覺。 微濃要得正是這種感覺,緩緩走下石階,微笑看向明丹姝,道:“淑妃娘娘領了這麼多人來?恐怕內殿裡站都站不下,也好,直接在外院說吧。” 此言甫畢,她命人搬出來一張青玉雕花小案和兩把楠木梅花椅,外加一壺好茶。她自己的桌椅放在外院北部,面朝殿門,又命宮婢將另一把椅子放在西側下手,施施然請明丹姝落座。 今日來客之中,以明丹姝的身份地位最是尊貴,論理而言,明丹姝應當坐到微濃的東側下手才是,而微濃卻命人將椅子放在西側,顯然是無禮了。在場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們都熟知宮中禮儀,心裡自然敞亮得很,便有明丹姝的心腹大著膽子上前提道:“啟稟煙嵐郡主,淑妃娘娘的椅子擺錯了,應是擺在您的左手邊才是。” 微濃淡然無波地瞥了一眼那說話之人,才道:“東側為尊,是我留給王后娘娘的位置。怎麼?難道要讓淑妃先在東側落座,一會兒再給王后娘娘挪位置不成?這豈非無禮之舉?” 言罷,她特意看向明丹姝,笑言:“即便是同族姐妹也得分尊卑,淑妃掌管鳳印多年,言行皆是宮中典範,即便本宮請您在東側落座,想必您也不會肯的。是不是?” 明丹姝明知魏連翩不會到場,卻也反駁不了,唯有訕笑一聲,在微濃的“請坐”二字聲中落了座。 微濃這才滿意地頷首,自己也慢悠悠地坐下。 兩人面前,六十多位女官全都齊刷刷地站著,尷尬至極。 微濃倒是不尷尬,淡眸掃了一眼眾人,又道:“哎,你們都空著手來的?那正好免去我的煩惱。未央宮桌椅有限,沒有那麼多茶案,不過杯子倒是有的,就暫且委屈各位以手端茶吧!” 話音剛落,便有六個宮婢魚貫而出,人人手中都端著一個巨大的托盤,托盤之上各放了至少十隻粉彩茶杯。微濃右手輕輕一擺,六個宮婢便去給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們奉茶,每奉一杯便要屈膝說一句“大人請用茶”,嗓音甜糯至極。 不多時,六十幾名女官手中全都端了杯子,心裡卻惴惴不安起來。今日她們是聽了明丹姝的吩咐,專程不帶賬冊來的,有些人是提前受意與微濃作對,有些人則是聽信了明丹姝的說辭——“今日只是移交鳳印,讓你們在煙嵐郡主跟前認個臉、說說話,郡主不查賬冊。” 可方才聽到微濃意有所指的那句“空手而來”,那些女官才曉得,自己原來是被明丹姝算計了。這下可好,立刻被煙嵐郡主記恨上了。 而這其中,尤以尚儀局的兩位主事最為惴惴不安,她們兩個年歲最長,在宮裡最久,對微濃和明丹姝的過往一清二楚。正因如此,兩人已經打定主意要討好微濃,可今日這一趟,卻不知不覺把她給得罪了。 兩位尚儀端著茶杯面面相覷,對著手中這一杯清香撲鼻的花茶,皆是無法下嚥。其中一位尚儀眼睛瞟向曉馨,正想找她拿個主意,便見她慢慢品了一口杯中茶水,抬眸笑道:“多謝郡主賜茶,這君山銀針口感純佳,想是極品,奴婢以前還從未喝過。” 此言一處,曉馨所在的尚宮局各司紛紛附和,她們都知道曉馨做過微濃的貼身宮女,且明丹姝時有為難尚宮局,故而早早就站好了隊,打算“棄暗投明”了。 可另外五局的人聞言納悶起來,君山銀針?自己喝的可不是啊!尚儀局和尚寢局眾人低頭看看,自己杯子裡是花茶,後宮妃子常喝的那種,不名貴,勝在味道清香;而尚服局、尚食局、尚功局的三十餘人看看手中杯子,分明只是一杯白水! 就在眾人皆驚疑之時,微濃又開口接話了,雲淡風輕地笑回:“曉馨好品味,這君山銀針是殿下常喝的茶,富州每年只進貢七兩七錢。今年的新茶才剛下來,殿下就啟程去姜國了,他恐這好茶浪費,臨行之前便都給了我。” 聽聞此言,所有人都通通透透地明白了,煙嵐郡主這是在表態!尚宮局與她交好,喝的便是御賜的君山銀針;而尚儀局、尚寢局態度不明,喝的便是常見的花茶;尚服局、尚食局、尚功局是對明丹姝俯首稱臣,便只能喝白水! 聰明人立刻就明白這杯白水的意思了——若是棄暗投明,那就既往不咎,一切從頭開始;若是執迷不悟,恐怕以後連白水都沒得喝! 多麼高明的暗示!不出一言一句,就把該說的話都說了,該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