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蹺,走上前去,搖著他的肩膀喊了句“老頭子”。卻發現李老太爺的頭軟軟地垂了下來,她的心一涼,伸手探了探李老太爺的鼻息,又聽了聽心跳,突然一下子癱到地上,半天嚎啕著跑出門去。
來找李計然的是李強,他已經初中畢業了,正準備去當兵的事。他將李計然從稀泥中拖出來,心急火燎地說:“你爺爺死了!”又一路把他拖回家。
李計然到家後看到自己家裡已經擠了很多人了,有幾個剛從麻將桌上撤下來的戰友正扶著李計然的奶奶,輕聲安慰著,隔得近的幾個李家的親戚商量著打電話通知李計然的父母,李計然懵懵懂懂地看著,腦子裡卻還記掛著沒來得及從田裡提起來的裝了黃鱔的編織袋。
在白雲鎮有這樣的風俗:死了人要請樂隊,祭奠死者的時候就吹著哀樂,以增強現場感,到了晚上還要搞文藝演出,據說一來是為了減輕家屬的悲傷,促使他們“化悲痛為力量”,二來也是為了沖喜。送葬的時候,樂隊要一路吹吹打打地走在隊伍前面,叫“喜送”,是不讓死者寂寞的意思;結婚的時候,卻要力圖簡樸,以免搶了新娘新郎的風頭。
白雲鎮的建築大都依河而建,鎮東矗立的一座晚清牌樓是最古老的建築,鎮西一座四層樓的白雲飯店是最現代化的建築了。從鎮東走到鎮西像是進行了一次百年回顧,每個建築物上都刷著標語,這些標語從刷上開始就一直沒有再改動,鎮東的老建築上刷著“抗日救國”,往鎮西走,標語變成了“社會主義好”,然後又有了“向雷鋒同志學習”、“農業學大寨”,白雲小學的牆外有三條口號“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口號刷到小學前邊的小巷時已經成了“改革開放”“五講四美三熱愛”“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理解萬歲”,越往鎮西,口號越現代化,到出現“打110不收費”“走進新時代”等口號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時間已經快到世紀末了。
白雲小學附近,有一條小衚衕,是比較比較古老的建築了,依稀可以看到當年的一條用白石灰刷的口號“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衚衕兩邊的建築大多是五六十年代的產物了,至今仍能看到當年那場洪水浸泡後留下的痕跡,現在已破敗不堪了。小衚衕非常僻靜,裡面的住戶們大都支個小攤,賣賣香燭紙錢、金磚銀元什麼的喪葬用品,一天到晚冥幣滿天飛,搞得像豐都鬼城一樣。 在這個衚衕裡,就駐紮著整個白雲鎮最著名的專為死人服務的“天堂”樂隊,其成名曲加文藝演出主打歌《今天是個好日子》,被他們演繹得迴環往復,愁腸百結,不知道征服了多少在喪葬當晚觀看文藝演出的四方父老鄉親,而他們送葬的時候,若是吹著諸如《大花轎》《舞女淚》類的樂曲去的已經算是很低調了,據說有一次送葬時,此樂隊是吹著《國際歌》去的。
進入九十年代中期以後,“天堂”樂隊為了適應市場經濟的發展,適時調整經營思路,開展一條龍服務,代搭靈堂,代哭,代送火化,代刻碑立傳,總之,除了不代見閻王,死人的生意被他們做到了巔峰,深受當地百姓喜愛。
李老太爺死後不超過一個小時,就有人在徵得李計然奶奶的同意後,將“天堂”樂隊請了來。
“天堂”樂隊一條龍服務果然周到。黃昏時分,靈堂搭起來了,李老太爺從房間裡被抬出來放到了靈堂中間,“天堂”樂隊的哭手們身經百戰,經驗老道,他們發出古羅馬陪婦一樣的哭聲,很快將整間屋子淹沒在一片乾癟的悲傷中,這些人將本來該為自己的父母親友流的眼淚發揮得淋漓盡致,李計然忽然覺得那傾盆而下的應該不是眼淚,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很多人沒有了眼淚,他們流的不是淚,只是加了鹽的水而已。這個時候不斷有人進來,“天堂”樂隊奏起哀樂,進來的人們跪在地上,拼著命地想從眼中擠出加了鹽的水來,擠到最後,眼睛為了表示對臉部肌肉的不滿,流下了幾滴委屈的淚水,他們的哭聲適時地配合著淚水響起,於是靈堂內立刻哭聲嘈雜,李計然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這個紛雜的場面,巴赫金說過:我們面對的是一個眾生喧譁的時代,他的腦裡忽然就浮現出一個詞來“鬧劇”。李計然上了初中後,讀到了一句話“好人打壞人是喜劇,好人打好人是悲劇,壞人打壞人是鬧劇,分不清好人壞人的是歷史劇”,李老太爺從一部歷史劇中走出來,死在了一個鬧劇的時代,這不能不說是個悲劇。
李計然在眾人焦急等待“天堂”樂隊送上一條龍服務的時候,曾溜進過李老太爺的房間,這時李老太爺已經被抬到了床上,他那顆憤世嫉俗,飽經滄桑的心已經停止了跳動,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