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夥人共是十一個人。”李侍堯搓著手道,“拿到七個。下餘四個,青幫的人正帶衙役們追捕——九節龍燈,用了四支烏銃當龍燈把兒。開了三槍,有一槍啞火兒沒打響,槍膛裡的藥、鐵豌豆都塞得滿滿的。”
“招了嗎?”
“現在還嘴硬。”郭志強笑道,“說告示裡頭沒講不許帶槍進城,說想放鳥銃湊熱鬧兒,說用鳥銃作龍燈把兒舞著順手。我問他們:”槍裡頭裝鐵砂子兒什麼意思?‘就都封口兒。放心,這種案子好審,逃掉的四個也準定捉得到!這種人到大堂上,夾棍、繩子一收就下軟蛋!“
阿桂抿著嘴聽完,點點頭說道:“那就交給你順天府。要連夜熬審,一定要追出主使人!”又問:“我們的人有傷沒有?我看當時起火了。”李侍堯笑道:“我的兵有個叫人咬了一口,耳朵掉了,別的人沒傷。東西兩個便門設燈棚我還不以為然,青幫和他們打起架燒了幾家燈棚,引的人都往東邊擠,焰火燒起來滿天飛花,算把這事遮掩過去了。”
“立刻用重刑熬審!”阿桂剎那間改變了主意,不願再耗時辰詢問東便門捕拿犯逆情由,說道:“一是查問誰是首兇、生情造逆的元惡;二要弄清是教匪造亂,還是另有其人,是僅僅北京一地,還是數地共同舉事;三者尤其查清這些人與軍隊、京師各衙各府有沒有瓜葛——我不到順天府,在刑部等信兒,審案情形每隔一個時辰報我一次。”他看了二人一眼,又補了一句:“偏勞你們了。這事不能遷延,我擔心的不單北京這一處。紅果園剿了,仍有這樣的事,南京前報也有異動,加上山東鬧事,都要聯到一處去想。”李侍堯道:“我勸中堂一句話,這件事明日您就遞牌子請見,奏明瞭皇上最好。”見阿桂盯著自己不言語,又道:“那匪徒朝城上打槍,上頭多少文武官員?不會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軍機處也今非昔比,都是單打一,各自有自己一套拳路。皇上先從您這知道信兒,要比別人說出去好得多。”阿桂聽了,“于敏中”三字立刻在心中一劃而過,原定審訊結案之後統一卷宗,再報乾隆的打算頓時覺得不妥。因笑道:“多承指教了。我原也是明日要奏的。軍機處的事你是多心了一點,歷來從張廷玉、訥親、傅恆過來,有議論有商量,沒有決議的規矩,都是‘自己一套拳路’打給皇上看。明早辰時我進去,在西華門口等你回話。”
這些大人物說話有真有假,都是腹有機械,齒含貝珠,一頭心照不宣,一頭“光明正大”。郭志強先聽在“刑部”,又聽在“西華門”,猶自發懵,還要李侍堯在旁一拉他褂襟,笑道:“把轎子叫過來,咱們走吧!”
乾隆和皇太后、魏隹氏都牽掛著顒琰,但顒琰卻顧不得思念他們。顒琰、王爾烈、人精子和魯慧兒在兗州府建了欽差行營,立刻微行出巡到平邑縣實地踏勘。平邑縣到兗州府是二百四十里旱路,他們騎著毛驢,王爾烈和顒琰扮作去棗莊採辦煤炭的行商,日出行路日沒宿店。起初也還如常,但一過泗河入平邑縣界,便覺氣氛大不相同。官道上絕少單行客人,時而過道的少則十幾個人一夥,多則百十人一群,家丁、長隨俱都綁腿短扎,帶著刀棍、矛槍、土銃,夾護著騾車,立眉瞪眼,氣勢洶洶,匆匆往西走,問個道兒攀談幾句,都像防賊似的死盯著人翻白眼,操著傢伙隨時準備大打出手的模樣。沿途山溝、河邊的村落裡都像死絕了人似的荒寒蕭索,村巷裡弄裡連出來玩耍的小孩子也不見,家家關門閉戶,巷落冷靜,彷彿連雞狗也都塞住了口,偶爾吠鳴幾聲,旋又默聲如噤。問了幾個出門打水的老漢,說話也都含含糊糊,只知道縣裡衙門已經“沒了管事的”,“縣太爺上吊了,縣太爺一家子都死了”,有的還說“龜蒙頂的龔寨主已經佔了縣城”,“朝廷派了福大將軍來剿匪,要把平邑人斬光殺淨,雞犬不留,寸草不生”……如此種種謠諑紛紛。
這樣的情勢,別說王爾烈、魯慧兒,就是人精子也沒見過沒經過沒聽說過,都覺得兇險萬端。縣城劫毀,土匪盤踞,護著這位金枝玉葉,實在勢單力薄,王爾烈愈走愈覺心頭沉重,忐忑不安;人精子一頭負著朝命一頭擔著師命,更是把心越提越高。眼見前頭到一個鎮子口,人精子看看天,是午時錯時分,站住了腳,說道:“十五爺,王師傅,不能往前走了。”
三個人同時勒住了驢韁繩。他們幾乎一個時辰誰也沒有說話,聽這一聲,都有些受驚,顒琰腮邊肌肉不易覺察地抽搐了一下,仍舊沒言聲,皺著眉頭盯視人精子。人精子的臉色有點蒼白,指著東邊說道:“前頭這鎮子叫惡虎村。”聽到這個名字,三個人同時驚悸得一個冷噤兒,順著他手指方向看,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