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分白日黑夜地幹,這裡一天二十四小時也都有人上班,門口晝夜站著荷槍實彈的警衛。進了門,警衛雙腳並起向他敬了個禮。他顧不得還禮,急匆匆地上了二樓。
黃黃的燈光立刻在玻璃窗上映出兩個人影。站著的這個歪戴著帽兒,激動得直掄拳頭。坐著的那個卻穩如泰山,冷冷地一句句問著。
“就業人員的話能信?”
“就是不信,我才去等著!”
“親眼見啦?”
“見著了——”
“準是馬科長?”
“不信,你看看他的臉!”
“他得手了沒?”
那一個不言語了,掄著的拳頭放了下來。
“還是的,頂多是個未遂——”
拳頭又掄了起來:“可不能這麼說!他要拿摘帽來當交換哩!,貪色枉法!這號人能提拔?”
坐著的那個不吭氣了,悶悶一會兒:“誰個說他要提拔?”
“老政委過世後,滿礦上都這麼議論哩!礦長!這號人要當政委,我就第一個不服!”
礦長的眼睛好不銳利,立刻看到這外號“王鐵頭”的建井隊長心裡。啊!他想當政委!怪不得那麼積極地抓麻判官的小辮子!不過目前正在建井的緊要關頭,用人之際,不能得罪這個鐵頭。他輕描淡寫地答道:“議論個甚?捕風捉影的話能聽?”
王鐵頭急了:“要不你瞅著!這麻子要得了手,敢給那女右派摘帽改檔案!”
“他敢!”礦長瞪了眼,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哎!慈渡好像還沒把這批人的檔案送來吧?”
“快寫信去催!”王鐵頭也瞪了眼。
一夜之間,訊息像長了腿,傳遍了全礦。
“聽說了嗎?”這個壓低了嗓子。
“啥事兒?”那個明知故問。
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圈,響起嘻嘻的竊笑。
“帶圈的沒交好運,把臉給花了!”
“說是出了狐仙?大尾巴里帶了把刀?”
“得了!別瞎吹了!那是隻狢狑,使爪子撓的!”
“嘻嘻,真應了兔子急了也咬人這句話哪!”
“咬人?等著吧!被人嚼的時候在後頭呢!帶圈的是好惹的?沒準兒會高升哩!”
“高升?出了這檔子事兒,政委這角兒怕輪不到他了!”
“輪上誰?”
“只怕是扒拉他的那個!有人早等著這一天了!”
“嘿嘿!蠍子螫砒霜,不知誰毒死誰!”
“誰也死不了!八成死的是那娘兒們!”
“那娘兒們”並沒死,正一起一伏在坯場上翻坯。清早,謝蘿到隊部去送廣播稿。教導員像不認識似的瞪了她半分鐘,緩緩地說:“稿子交給訾麗明,你上坯場幹活!”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樣倒好,省得幹雙份兒活兒了。她轉身剛想離開,猛聽得身後響起一聲大喝:“把它放了!”她嚇了一跳,低頭一看小金花鼠忙不迭地把腦袋縮回衣袋裡去。
“成天帶個小狢狑,像個啥?”
可怕的事兒開始了,那天晚上種下的禍根爆兒發了。無論如何,人家是一夥,能向著你這二勞改?世界上走到哪兒都是無權無勢的倒黴,小狢狑傷了幹部,不弄死它就算開恩,謝蘿忽然體會到教導員的善心。
嗚嗚的磚機終於停了,磚廠的人們直起痠疼的腰,肚子早就咕咕叫喚,提醒大腦:吃飯時候到了。儘管謝蘿低著頭也能感到四周射來的視線,有的是輕蔑,有的是憐憫,有的是幸災樂禍。她都能想像出他們背地裡的議論:“要不是她去招惹,那麻子能看上她?”周圍是那樣冷漠,同是不幸者之間卻缺少起碼的同情。走到中間大道上,迎面碰到拿著廣播筒的訾麗明。這個過去的女教師,唯一比她強的就是除了當上右派外又曾犯過偷竊,所以定性時成了“內貓”,也就沒戴右派帽子。瞧著那斜著眼珠的怪樣,一縷怒火突然在謝蘿心頭升起:“瞧什麼?是我的錯嗎?挨刀挨剮我去受!輪得到你來看哈哈?”她反而仰起頭,像當年參加“反飢餓、反內戰”遊行似的,昂然走出坯場。訾麗明看慣了終日畏畏縮縮的她,忽然見她變了一副模樣,不由得大吃一驚。謝蘿聽得這精明的女人悄悄地問:“怎麼那麼神氣?是找到靠山了嗎?”
“誰知道?前兩天見她跟老葉上了趟礦長辦!”回答的是酆梨花。
“怪不得!”說話的口氣有了變化。
走到那叢凋謝了的迎春花前,謝蘿的頭又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