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輕的武警把槍交給夥伴,一彎腰背了起來。
遊大夫倒黴了,正睡得香,被小郎一把拽醒。她閉著眼說:“行行好吧,困死我了!病人?等明兒再說!”
“明兒?明兒死一口子,你也該進去了!”
“什麼!”遊大夫一愣怔,睜開眼。
“神嗎?在廟裡!”小郎沒好氣,“要是死在地裡沒你的事,死在這裡你就跑不了!”
白勒克輕盈地跳著快三步,旋轉,再轉,轉得飛了起來,周圍一片暗紅,燈光、地板、屋頂全是紅的。應該穿那件粉紅的舞衣,在這深紅的廳裡像一朵盛開的牡丹,效果更好,穿這件綠的就俗氣了。這種場合三分相貌七分打扮,男人有一個算一個看重的都是外表,蜜蜂蝴蝶都是衝著花兒的色與香飛來的。女人,尤其是幹這種行業的女人當然要懂得一點男人的心理。不過自己還是出眾的,第六感覺告訴她:許多眼睛盯著她轉哩!舞伴是個黑大漢,黑得發亮,怎麼那麼黑!穿著晚禮服嗎?不對?不對!他渾身精光,一件衣服沒穿,像個黑猩猩圍著她轉。兩隻鈴鐺似的大眼瞪著她,大嘴嘻開,露出巉巉的白牙,是那個水手。黑大漢像陀螺一般轉得飛快,蹺起的大腿之間一堆嘀哩嘟嚕的物件中突然豎起一門加農炮,瞄準她發射。她躲避不及,打中了!打中了!怎麼?是液體炮彈?灑遍全身……許多聲音響起來:“看,這裡,這裡一塊,這裡還有……”許多手指戳著、挖著、刺著……
“哎呀——”她呻吟一聲。
“醒了!醒了!”
“疼啊——疼——”
“哪兒疼?”
她說不出來,哪兒都疼,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不疼的地方。
“哼!嬌氣包!淋了雨著了涼了唄!給幾片APC得了!”是三王隊長的高嗓門。
“光是著涼?不見得!著涼還出一身皰兒?瞧!這裡,這裡,都連成片兒了,這兒出膿頭了……”聲音又尖又快,是遊大夫。
“啊!真是的。這叫什麼病?是出疹子嗎?不像!難道是天花?”三王隊長緊張起來。
“你說到哪兒去了!瞧她的胳臂,種過牛痘,不是天花。她驗血好幾個+號,是楊梅大瘡!當心,別沾上膿血——”
“嗬!真了不得……”三王隊長的聲音退到門外去了。
“水——水——”白勒克張著嘴,呼呼地喘著,她覺得自己成了個大火爐,鼻子、嘴唇、咽喉、全身的毛孔……都冒著火。
遊大夫量了她的體溫:三十九度八;用手電照了照她的咽喉:發現好幾塊指甲大的白斑,忍不住冷笑一聲:“沒錯!梅毒!夠典型的!”
值班室外傳來三王隊長的聲音:“老方,您來瞧瞧,又是梅毒!送醫院得了,放值班室裡傳上我們才糟呢!”
“不會吧?春天體檢的時候這傢伙身上光溜溜的,沒長瘡呀!”方隊長脫去沾滿泥水的衣服鞋襪,換上乾衣,一邊扣著鈕釦往值班室走,一邊對遊大夫的能力產生懷疑:明知缺少治梅毒的藥,就都說是梅毒,不如干脆承認自己沒能耐治療得了!
遊大夫不搭茬兒,只是掀起白勒克蓋著的那條綠色提花毛巾被,頓時方隊長覺得眼前好像出現一隻五月端午節的大赤豆粽子。脫去溼衣褲的白勒克,赤條條仰臥在鋪板上,雪白的軀體上佈滿豌豆大小的紅皰,特別是臀部和大腿,密密麻麻一個挨著一個,銅紐扣似的中間凹陷發黃,有的已經破了,流出黃油狀的膿液。遊大夫那雙戴著膠皮手套的手分開“赤豆粽”的兩條大腿,兩位女隊長只見一片溼漉漉的粉紅,腿縫中央那道彎曲的弧度上滿是一塊塊鋸齒形蛤殼形的疙瘩。
“像不像爛桃?”遊大夫帶著一絲報復,殘酷地說。
雞窩 十二(3)
“倒像堆爛桔子瓣!”三王隊長躲在方隊長身後咕嚕。
“怎麼回事?幾個月前她還好好的呀!”方隊長也被嚇得悶住了,“一場大雨會澆出楊梅大瘡來?”
遊大夫解釋:幾個月前姓白的身上就出現一片楊梅疹,給她抽血做康瓦氏反應,有好幾個+號,要是及時打藥,也許能治好。看樣子她傳染的是惡性梅毒,閃電奔馬式的,潛伏期短,不是按部就班地由一期二期進行,這種梅毒幾個月就可以跳到三期。雨淋著涼是外因誘發,主要是她體內有毒……
“你說她這算梅毒‘跳班’?”方隊長好不容易算是聽懂了。
“書上沒這個名詞,意思差不多吧!”遊大夫答,“這種病我只是聽說,沒見過,請場部醫院院長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