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的口頭語是“你媽媽”,天津方言讀作“泥馬馬”,說天津人都不重視孩子的學習,學習有嘛用?有一家人特殊,孩子居然會認26個英文字母。有客人來,母親便炫耀,拿出字母表指一個讓兒子念一個:
“介是嘛?”
“泥馬馬的A。”
“介是嘛?”
“泥馬馬的C。”
“介是嘛?”
“泥馬馬的H。”
“介是嘛?”
“泥馬馬的B!”
按道理說,西門大官人侃的內容百分之九十九的天津女孩兒都不會感興趣——誰會有興趣知道XXX副總理早上起來是先喝紅茶菌還是先喝小米兒粥?誰會耐煩聽XX的兒子和XXX的女兒結婚了後來又離婚了?
不幸的是唐靜姝恰好是這百分之一。
在計劃經濟時代的中國城市,你的居住地域在很大程度上顯示了你的尊卑、你的政治地位、你的經濟狀況,甚至註定了你的前途和一生的命運。
在上海,全體上海人看不起蘇北人;而上海人內部呢?在上只角居住的人又看不起在下只角居住的人;在康平路愛棠園、愛桃園——華東局和上海市委的幹部宿舍區——居住的人則看不起全上海的人。
在北京,人們以居住在大院——海軍大院、空軍大院、總後大院以及國家機關宿舍為榮。
在天津,由於這是一個典型的市民社會,而且從來也不是政治和經濟的中心,連城市地位都是一會兒直轄一會兒省轄的折騰,不像北京,有大量的國家機關和三軍總部,也不像上海,有華東局及南京部隊的海、空系統及市委市府機關。老百姓對居住地域佔有的政治資源並不敏感,而且天津也沒有專門的高階幹部宿舍區,散落在和平區以及警備區機關的一些小樓獨院,也早被小市民的汪洋大海淹沒。但天津人也有天津人的地域歧視:他們把在簡陋的沒有衛生設施的低矮房屋裡生活的人稱為“小平房兒出來的”,區別於住在機關院校樓房裡的上等天津人。
唐靜姝不是小平房兒出來的。
她愛聽黎海民說話,她早聽天津人的柴米油鹽聽煩了。她沒有考上大學,也還沒有工作,所以時間很充裕。除了在媽媽的圖書館看閒書,就是聽黎海民說話。越讀書,就越覺得天津的生活令人窒息——沒有於連·索黑爾,沒有卡門,甚至連餘永澤也沒有。而聽黎海民說話,倒覺得新鮮有活力。她不但愛聽那些高階領導人的趣聞逸事——這些人的地位高到你甚至懷疑他們是否還在人間。她更愛聽黎海民憂時傷世、悲今弔古的憤懣議論。他憤怒地對唐靜姝說,小唐你知道嗎,共產黨懲治腐敗從不手軟,50年代就殺了天津的劉青山、張子善。改革開放之初,商業部部長和北京市的幾位領導在豐澤園吃了幾頓少交錢的飯,被一位叫陳愛武的廚師告到中央,統統被撤職查辦,陳愛武因此還當上了團中央委員。廣東海豐縣委書記王仲,貪汙了幾萬塊錢被處以極刑。可是為什麼就鎮不住呢?制度,只能是制度上的問題。看看這幾年,鬧成了什麼樣子?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唐靜姝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連悲傷都比天津人高几個檔次。
她還愛聽他抑揚頓挫的吟詩——
我不騙你,我不是什麼詩人,
縱然我愛的是白石的堅貞。
我愛英雄,還愛高山,
愛一幅國旗在風中招展。
知道是誰寫的詩嗎?黎海民問。
唐靜姝搖頭。
“聞一多。”
唐靜姝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居然連聞一多都知道!
他甚至能夠準確地說出唐靜姝名字的出處,“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你會俟我於城隅嗎?”
她的臉紅了。
後來,黎海民談話的更多內容是訴說自己婚姻的不幸——在那樣險惡的政治環境下,在那樣拮据的物質生活中,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幸福的婚姻呢?
沒費多大勁兒,西門大官人便把處女唐靜姝擒到了床上。
從此以後,西門大官人對唐靜姝是憐愛有加,那蓬勃的花心確實也收斂了不少。在北京時,他在我的房間給我們都認識的一個己婚女子打電話,說我要請她吃飯。我劈手奪過電話說是黎海民要見你,沒我的事兒。那女子跟我聊了幾句,罵了一通黎海民有神經病之類的話,把電話撂了。黎海民見陰謀未能得逞,哈哈大笑了一頓,再未做他想。
足見他是愛唐靜姝的。
那時他早已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