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的事,因為戰事起了只一年,
國立大學教授還是薪水階級裡可企羨的地位。問問王主任,平成確在湖南,
王主任要電報看了,贊他實至名歸,說點金銀行是小地方,蛟龍非池中之物,
還說什麼三年國立大學教授就等於簡任官的資格。鴻漸聽得開心,想這真是
轉運的訊息,向唐小姐求婚一定也順利。今天太值得記念了,絕了舊葛藤,
添了新機會。他晚上告訴周經理夫婦,周經理也高興,只說平成這地方太僻
遠了。鴻漸說還沒決定答應。周太太說,她知道他先要請蘇文紈小姐那樣,
早結婚了,新式男女沒結婚說 “心呀,肉呀”的親密,只怕甜頭吃完了,結
婚後反而不好。鴻漸笑她只知道個蘇小姐。她道:“難道還有旁人麼?”鴻
漸得意頭上,口快說三天告訴她確實訊息。她為她死掉的女兒吃醋道:“瞧
不出你這樣一個人倒是你搶我奪的一塊好肥肉!”鴻漸不屑計較這些粗鄙的
話,回房間寫如下的一封信:曉芙:前天所發信,想已目。我病全好了;你
若補寫信來慰問,好比病後一帖補藥,還是歡迎的。我今天收到國立三閭大
學電報,聘我當教授。校址好像太偏僻些,可是不失為一個機會。我請你幫
我決定去不去。你下半年計劃怎樣?你要到昆明去復學,我也可以在昆明謀
個事,假如你進上海的學校,上海就變成我唯一依戀的地方。總而言之,我
魔住你,纏著你,冤鬼作祟似的附上你,不放你清靜。我久想跟我——啊呀!
“你”錯寫了“我”,可是這筆誤很有道理,你想想為什麼——講句簡單的
話,這話在我心裡已經複習了幾千遍。我深恨發明不來一個新鮮飄忽的說法,
只有我可以說,只有你可以聽,我說過,我聽過,這說法就飛了,過去現在
和未來沒有第二個男人好對第二個女人這樣說。抱歉得很,對絕世無雙的你,
我只能用幾千年經人濫用的話來表示我的情感。你允許我說那句話麼?我真
不敢冒味,你不知道我怎樣怕你生氣。
明天一早鴻漸吩咐周經理汽車伕送去,下午出銀行就上唐家。洋車到
門口,看見蘇小姐的汽車也在,既窘且怕。蘇小姐汽車伕向他脫帽,說:“方
先生來得巧,小姐來了不多一會。”鴻漸胡扯道:“我路過,不過去了,”便
轉個彎回家。想這是撒一個玻璃質的謊,又脆薄,又明亮,汽車伕定在暗笑。
蘇小姐會不會大講壞話,破人好事?但她未必知道自己愛唐小姐,並且,這
半年來的事講出來只丟她的臉。這樣自譬自慰,他又不擔憂了。他明天白等
了一天,唐小姐沒信來。後天去看唐小姐,女用人說她不在家。到第五天還
沒信,他兩次拜訪都撲個空。鴻漸急得眠食都廢,把自己的信背了十幾遍,
字字推敲,自覺並無開罪之處。也許她要讀書,自己年齡比她大八九歲,談
戀愛就得結婚,等不了她大學畢業,她可能為這事遲疑不決。只要她答應自
己,隨她要什麼時候結婚都可以,自己一定守節。好,再寫封信去,說明天
禮拜日求允面談一次,萬事都由她命令。
當夜颳大風,明天小雨接大雨,一脈相延,到下午沒停過。鴻漸冒雨
到唐家,小姐居然在家;她微覺女用人的態度有些異常,沒去理會。一見唐
小姐,便知道她今天非常矜持,毫無平時的笑容,出來時手裡拿個大紙包。
他勇氣全漏洩了,說:“我來過兩次,你都不在家,禮拜一的信收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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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了。方先生,”——鴻漸聽她恢復最初的稱呼,氣都不敢透—— “方先
生聽說禮拜二也來過,為什麼不進來,我那天倒在家。”“唐小姐,”——也
還她原來的稱呼—— “怎麼知道我禮拜二來過?”“表姐的車伕看見方先生,
奇怪你過門不入,他告訴了表姐,表姐又訴我。你那天應該進來,我們在談
起你。”“我這種人值得什麼討論!”“我們不但討論,並且研究你,覺得你行
為很神秘。”“我有什麼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