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毋得憂慮,” 拭著淚水,張儀終於開口了:“儲君之事,雖迫在眉睫,但卻難以立斷。臣與兩位王子素無來往,難判高下,實無高明謀劃呈獻君上。商君有言,大事不賴眾謀,而賴明主獨斷。儲君事大,尚需君上明斷定奪,方可萬全。臣為首相,深信君上思慮深遠,惟以君上定奪是從。君上但有決斷,臣當赴湯蹈刃,死不旋踵!力保大秦不陷入內亂之中。”
秦惠王長長的喘息了一聲,似乎精神了許多:“丞相啊,你說說,司馬錯之後,秦國還有沒有上將軍人選?”
這一問突兀之極,張儀心中便是一驚,謹慎答道:“近年來臣疏於兵事,尚沒有發現才堪上將軍之人。”心中還有一句話,“上將軍正在盛年之期,君上何憂?”卻是生生的憋了回去。
“司馬錯,老了。”秦惠王嘆息了一聲:“你以為,甘茂兵事如何?”
“臣以為,樗裡疾尚有兵家之才。” 張儀竟脫口說出了一個熟悉的王族人物,連自己都感到了意外。
秦惠王恍然笑道:“對了,樗裡疾也是良將呢,如何竟是忘了?”喘息一陣又道:“丞相啊,聽說,你有個女僕,很是可人呢。”
又是突兀的一問!張儀卻立即明朗回道:“啟稟君上:女僕緋雲,乃家母所賜,忠心不二,靈慧多能,確實是臣府的女家老。”答案似乎早在胸中一般。
“好。有如此一個女總管,也是天意了。丞相啊,你沒打算過成婚麼?”
“臣謝過君上關切之心。”張儀先大禮一躬,便立即跟上:“臣久欲求婚於公主,無奈諸事繁冗,竟拖至今日。今日臣請君上:恩准臣與嬴華公主立即成婚。”
“好!”秦惠王竟是拊掌笑了一陣:“丞相有此心意,本王如何不準?一月之後,你便與嬴華小妹成婚。但願啊,我也能去飲得一爵喜酒了……”
看著淚光閃爍形同枯槁的老人,張儀眼前閃過當年秦惠王為尋訪自己而裝扮成胡人大商的英姿雄風,不禁大是感動,悲聲哽咽道:“君上何出此言?張儀尋思一法,或可使君上康復如常。”
“噢——?”秦惠王眼中大放光彩,驟然從榻上坐起:“丞相何法?!”
“燕齊之濱,尋訪方士。”張儀說出了昨夜與嬴華敘談後的思索。
“你,相信方士之說?”秦惠王倒是驚訝了。
“以臣所學,本不信鬼神方士。”張儀坦然道:“然則,方士行於天下,也絕非偶然。治癒疑難邪症,便是方士風行之根。天下之大,縱是聖賢,亦不能窮盡造物之奧秘。儒家不言怪力亂神,墨家卻是敬天明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又何須依據一家之言,對方士一筆抹殺?張儀以為,但能為我所用,便是有用之術。君上且莫以法家治國正道之心,對方士斷然拒絕,不妨以身試之,或可大有成效。”
秦惠王不禁默然了。方士之說,老太醫早已提過,只是秦惠王素來平實,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鬼神之士,心中存了個寧死不貽笑於朝野天下的念頭,便從來不提方士一說。張儀說出,卻給了秦惠王意料不到的震撼!一則是張儀學問駁雜,見識非凡;二則是張儀素來不拘成見,以求實效為宗旨,由他說出,秦惠王便相信不是荒誕虛無之說;三則是張儀明白秦惠王心思所在,話說得透,理撂得清。張儀提得出來,可見方士也並非純然的子虛烏有!更何況,赫赫大名的張儀有此動議,秦惠王接受方士便有了最硬實的一個理由,縱是沒有成效,天下非議也有張儀在前,以張儀之能,不愁對方士治病沒有雄辯的說辭。
“丞相如此說法,那就試試了。”終於,秦惠王喃喃說了一句。
突然,一陣嗵嗵鼓聲,老內侍的尖銳嗓音便從茅屋外蕩了過來:“暮鼓三十六——!月上酆水頭——!”張儀方一愣怔,便見秦惠王哈哈一陣長笑,從坐榻上一躍跳下,白髮飛舞嘶聲笑叫:“你!你是何人?這般面熟,啊哈哈哈哈!”便衝出了茅屋,在草地上大笑著兜圈子跑!
嬴華從竹林中驀然現身,怔怔的站在那裡,看著內侍們在草地周圍站成了一個大圈子,警惕的注視著瘋狂奔跑的老人,突然便放聲痛哭起來……張儀默默的走出了茅屋,扶起了嬴華悄聲道:“走吧,遲了只怕出不了松林塬。”
回到咸陽,已經是二更時分,兩人竟都是毫無睡意。張儀在書房無休止的踱步,嬴華卻只是默默拭淚,全沒有了尋常的英風笑語,氣氛凝重得令人透不過氣來。雖說兩人對秦惠王的怪異病症各有想象,但今日親眼看見,還是不啻霹靂當頭,驚心動魄!老父喪禮都沒有哭出來的嬴華,竟是一路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