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便是了。”
張儀正在仔細回味春申君的話,一時默然。孟嘗君置身事外,卻已經將關節聽得明白,便問:“春申君,是屈原當場說了,放棄暗殺張儀麼?”
“噢呀,正是了!”
“是屈原請求武信君,不要將一個已經放棄了的謀劃告訴張儀,以免他日後難堪?”
“是了是了!”
“武信君見屈原放棄暗殺,便也答應了屈原請求,是麼?”
“正是了,很清楚的了!”
孟嘗君轉身笑道:“張兄,此事已經清楚了,你說呢?”
張儀默默佇立著,仰望天中一鉤殘月,淚水竟湧泉般流了出來。
二、逍遙峰的鼓盆隱者
次日天亮,三人便將車馬騎士留在山口,徒步進入山谷。張儀腿腳略有不便,孟嘗君與春申君便一致贊同嬴華緋雲隨行照拂。一夜過來,張儀心緒好了許多,談笑風生一如平日,路上便大大輕鬆了起來。
沿著山谷中的溪流拐過了三道山彎,突兀的一座孤峰便矗立在面前!
這座孤峰煞是奇特,冬日裡竟是滿山蒼翠鳥語花香,迎面一道瀑布飛珠濺玉般掛在山腰,直似蒼黃群山中的一株參天碧樹。張儀驚歎道:“此山異象也!莊子一定在這座山上了。”孟嘗君笑道:“不錯,莊子正在此山之中。”春申君笑道:“噢呀你等可曉得了?方圓百里的楚人,將這座山叫做逍遙峰了。”張儀笑道:“逍遙峰?好!莊子正有《逍遙遊》一篇,讀來真是令人心醉呢。”孟嘗君便高聲吟哦起來:“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張儀神往笑道:“此等景象,非神目萬里神遊八極不能企及,非高居崑崙之巔天宇之上不能入眼。莊子,非人也,誠為仙也。”春申君不禁大笑起來:“噢呀,張兄解得妙!我等便去看看這個仙兄了。走,隨我來了。”
從一條羊腸小道登上孤峰,便見山腰陽坡上一座茅屋,一縷炊煙飄飄蕩蕩的融化在高遠的藍天。上得面前一個山坎,幾個人看到了茅屋,卻都驚訝的站住了——
一堆枯枝燃起的大火上,吊著一隻黑黝黝的大陶罐,還有半隻烤得紅亮的野羊。一個布衣散發的年輕人坐在火坑前,默默的往火裡添著木柴撥著火。火坑旁綠草如茵,一個裸身女子竟躺在花枝堆成的花山中間!仔細看去,那花山卻堆在一層白花花的木柴之上。花山前坐著另一個人,粗布大袍已經看不出顏色了,披肩的長髮卻是灰白散亂。他身旁放著一個很大的酒罈,淡淡的酒香竟隨風飄了過來。儘管是背影,也可以看出,他正在敲著一個破爛的瓦盆在吟唱,那悠揚嘶啞的歌聲說不清是快樂還是憂傷,竟聽得幾個人都痴了:
方生方死兮
方死方生
其始而本無生兮
無生也本無形
非徒無形也本無氣兮
雜若恍惚之間矣
形變而有生兮
再變而為之死
春秋冬夏四時行兮
死為達生
不問生之所以為
不問命之所無奈
人慾免為形者兮
莫如棄世
棄世則無累
無累則正平
正平則與彼達生兮
達生者不朽矣!
“夫人死了,他還鼓盆唱歌?”嬴華低聲問。
張儀卻是一聲長長的感嘆:“死為達生,大哉莊子也!”
孟嘗君低聲道:“一步來遲,莊子夫人竟去了,我等便在這裡陪祭了。”
布衣散發者一聲高亢的吟哦,便站了起來,提起酒罈繞著花山灑了一圈,又將壇中剩酒全部潑灑到花山之上,高舉雙臂對著花叢中那裸身的女子喊道:“夫人——,你終究脫離了人世苦難,一切憂愁都如風一般消散了!快樂的去吧,你已與天地萬物溶為一體了——!”說罷深深一躬。火堆旁的年輕人拿起了一支熊熊燃燒的木柴,走了過來遞給他。
布衣人舉起火把,從容的伸向花山下的那片木柴。一簇火苗冒了起來,漸漸的,木柴燃起來了,花山燃起來了,熊熊火焰吞沒了花山,吞沒了那靜靜長眠的裸身女子。布衣人在隨風飄散的煙火前默默的佇立著,既沒有哭聲,也沒有笑聲,直到熊熊火焰化成了淡淡青煙。
“吔——!他竟燒了夫人……”緋雲驚駭得一個激靈。
張儀低聲道:“這叫火葬,墨子大師便是如此昇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