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秦公的真實意圖究竟如何?畢竟還沒有水落石出,匆忙離去,似乎又大顯浮躁。反覆思忖,犀首決意晉見國君,而後再決定行止。犀首歷來是名士做派,灑脫不拘細行。此時進宮,不坐那氣度巍巍的青銅軺車,卻是快馬一鞭,徑直飛馳咸陽宮。
嬴駟正在湖邊練劍,聽得犀首請見,立即收劍迎了出來。尚未走出湖邊草地,高冠大袖的犀首已經快步而來,迎面一躬:“臣犀首,參見秦公。”
“上卿何須多禮?來,請到這廂落座。”
綠油油的草地中央,有光滑的青石長案和鋪好的草蓆,旁邊的木架上掛著嬴駟的黑色斗篷和一柄銅鞘長劍,石案上擺著一隻很大的陶盆和兩隻陶碗。來到石案前,嬴駟笑道:“上卿可願品嚐我的涼茶?”犀首心思一動道:“一國之君,如此粗簡,臣欽佩之至。”嬴駟大笑搖頭:“積習陋俗,與君道無干,上卿卻是謬獎了。”說著拿起陶盆中長柄木勺,將兩隻陶碗打滿紅綠色的茶水:“來,共飲一碗。”
國君如此平易如友,犀首自然也不便再恪守名士做派,不待國君動手,便雙手捧起一碗遞上:“秦公請。”又自己端起一碗,一氣飲下。茶水入口,但覺冰涼清冽微苦微甜,胸中悶熱的暑氣竟一掃而去!
犀首不禁大為讚歎:“好茶!臣請再飲三碗。”
嬴駟爽朗大笑:“此茶能得上卿賞識,也算見了天日。來,多多益善!”說著便又親自用木勺為犀首打茶。
牛飲三碗,犀首笑道:“謝過秦公,臣有一請。”
“噢?”嬴駟以為犀首要談正題,斂笑點頭:“上卿但講。”
“請秦公賜臣涼茶炮製之法。”犀首竟是肅然一躬。
嬴駟不禁莞爾:“此等涼茶,本是商於山民田中勞作的解渴之物。原本以茶梗與粗茶葉入水,大鍋混煮片刻,注滿陶灌,便放置於陰涼石洞;次日正午,由送飯女子連同飯籮挑到田頭,供農夫牛飲。上卿欲長飲之,不怕落人笑柄?”
“秦公已為天下先,臣本布衣,何懼人笑?”
“說得好!”嬴駟雙掌一拍,對走來的老內侍吩咐道:“將煮制涼茶的傢什並一擔粗茶,即刻送到上卿府。”
“謝過秦公,臣今夏好過矣。”犀首拱手稱謝,倒是著實高興。
“可本公的夏天,卻是大大的不好過呢。”嬴駟的揶揄笑意中頗有幾份親切。
“秦公何難?臣當一力排遣。”犀首本就灑脫,此時更是豪爽。
嬴駟開始就注意到犀首一直稱他為“秦公”,而不是秦國臣子慣常用的“國君”或“君上”。戰國以來,臣子對國君的稱謂本無定製,只要表示景仰之意,君臣朝野誰也不會計較。但如犀首這般,按照王制諸侯的規格生生稱為“秦公”的,確實不多。依據周禮分封制,諸侯封國分為三等:公國,國君稱“公”;侯國,國君稱“侯”;伯國,國君稱“伯”。其餘領有五十里以下土地的爵位,如“子”“男”等,不足以成為邦國諸侯,自然不在諸侯序列。春秋時代,這種等級稱呼還算流行,是公就稱公,是侯就稱侯,是伯就稱伯,尤其是使節覲見異國之君,這種稱謂必須顧及。然進入戰國以後,邦國等級大亂,楚、魏、齊三國已經自稱王國,國君的稱謂等級也就名存實亡了。期間微妙的變化,是各國臣子對自己的國君也不再明確的以老規格稱呼,而模糊的變為“君上”或“國君”這樣的事實稱號。這種變化的實際內涵,是給本國國格的“晉級”留下廣闊的餘地,而不再自我拘泥於“公”或“侯”。
當此之時,犀首這般連國號(秦)帶爵號(公)一齊稱謂,便是極為罕見了。
嬴駟何等機敏?自然不會忽視這個經常出口的稱謂禮節。他明白,這是犀首在提醒他,秦國還是個二等戰國,應該稱王晉級,圖霸統大業。今日犀首匆匆而來,雖並未急於切入正題,但一有機會就撥出“秦公”二字,其意便不言自明!
嬴駟對犀首的個性做過一番揣摩,知道他自尊過甚,對國君的待賢禮遇極為看重,喜歡國君移樽就教,而絕不會急迫的獻策並敦促國君實施。,要正題深談,就要自己主動。因為在犀首看來,入國主動獻策已經在先,剩下的就是國君明斷,他只要覺得自己探清了國君之“斷”,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糾纏。
作為國君,嬴駟也不想在此等大事上模糊,犀首一問,他便就勢說開:“上卿方略,甚是宏大,然秦國之軍力、國力倉促間不能匹配。嬴駟苦思無解,豈不大大難過?”
“秦公之難若在此處,臣以為不難。”犀首的雙眸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