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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瓏倏然想起當年尉遲曉方中狀元時的樣子,十五歲的年齒,是兌國最年輕的登科狀元。那時何等意氣風發,風光無極,她舉止端方,談吐恢弘,一雙星眸似能睥睨天下。而此時,尉遲曉僅僅是偎在唐瑾懷裡,小心的避著深春並不寒冷的風。
文瓏覺得自己當初錯得離譜,他們不應該自以為是的認為尉遲曉嫁給泉亭王就可避開國仇家恨。這樁婚姻分明是將她更深的捲入國仇家恨之中。
文瓏對尉遲曉說道:“上次見你還是在高涼,這麼長時間身子還沒養好嗎?”
尉遲曉與他一別三年,她身邊許多事,文瓏未必不清楚,即便當真不清楚,她也不想在唐瑾面前一一細說。當下只緩緩搖了搖頭,她對文瓏道:“是我自己不爭氣,現在也好多了,不過是時氣犯懶罷了。”
“那也該動動,即便是身子好,也經不過這樣成天歪著,總這樣懶著也是要生病的。”文瓏溫言勸道,“遊山有些累,不如坐船遊淮水,正是穿城而過,又通著外面的長河,倚在船上也省些力氣。”
尉遲曉道:“淮水是穿城而過,城牆那有水門,除了宮內運大宗的東西都是關著的。”
文瓏笑道:“你忘了我手裡有令牌了嗎?”
尉遲曉一笑,“是了,以前你總是和……”和菲菲這麼混鬧。話到嘴邊戛然而止,她道:“也好。”
“既是來了金陵就客隨主便,我來安排船吧。”文瓏也不過是三兩句話的工夫就安排妥當。
按說去泛舟遊河很該帶著新婚的夫人,可是文瓏始終沒有提要回去接周沁的事。
淮河河道寬闊,文瓏讓人備的是三四丈寬的畫舫,船艙寬闊高大,足可跑馬,篷頂雕刻精緻,飛鶴仙鹿。窗戶敞亮闊大,從船舷通到篷頂,窗邊擺著一張可兩人躺臥的軟榻,榻上放了四五個軟枕,倚在榻上正好能看城中風光。
尉遲曉半臥在榻上,面朝外看著她許久未見的金陵城,可那雙直直的眸子又像是什麼都沒在看。她的眼睛裡空空的,好似得了失魂症一般。
唐瑾在榻上,輕拍著她的肩膀,說道:“把窗紗放下,好不好?小心著了風。”
“不要緊的。”尉遲曉淡淡的說,也只有這樣一句。
愁雲緊鎖眉梢,唐瑾回身正與文瓏對視。
靠在一旁憑几上的文瓏對尉遲曉說道:“辰君不如在金陵多留幾日,幾年沒有回來,有多少故舊要見呢。”
“見誰?不群沒回來,銀漢去了,日冉也沒有心情見我吧。”尉遲曉對著窗外的河道民居自言自語,“再說,金陵哪裡是能久留的地方?此番也不過是權衡利弊,稍緩局勢罷了,這樣微妙的事只要偏一點就會不可收拾。”
她眼眸空蕩,說著無心無意的話。這話換別人興許不明白,坐在船裡的二位怎麼會不明白?這正是兌國與巽國而今的局面,就如同一支鋼錐獨撐的木板,只要錯一點就會向一面傾斜。
“離國的事還沒有完,再者……”文瓏看向唐瑾。
“再者就算要一爭雌雄也得師出有名才行。”唐瑾將本不必說出來的話也一併說出來。
“是了,是這麼回事。”尉遲曉輕輕的說著,不知道是在看垂進河裡的柳枝,還是在看遠處薄霧裡的山巒。
文瓏早幾日得了唐瑾的信兒來給尉遲曉寬心,但看如今這樣子,他也不由嘆氣,“辰君,雲長事曹,非不義也。”
尉遲曉眼圈紅了紅,一字未說。
文瓏又道:“各為其主沒什麼值得愧疚的地方。你若實在覺得對不起子瑜,不若以命相償。”
唐瑾大驚!未料文瓏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今天文瓏來尉遲府等事本是他一手安排,可他怎麼也想不到以這二人的交情,文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璵霖!”唐瑾急切一聲。
文瓏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對尉遲曉嚴詞說道:“你也知道淮水水深,風來雨起的時候,舟子都不能過,每年總要死幾個人。你若也願意做這水裡的水鬼,我在這兒絕不攔你。你跳下去做了水鬼,既全了你對子瑜的情誼,也全了你對家國的忠義。”
文瓏從不用這樣的語氣對人說話,這幾句話又落在尉遲曉此時的心境上。
尉遲曉淡淡的嗤笑一聲,心裡連多想都沒有,雙手在榻上一撐,直接從視窗滾落進河裡。水面上咕嚕起幾個氣泡,就沒了動靜。
唐瑾一時都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卻是身體本能的反應,“咕咚”一聲跳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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