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索索地向人家討幾隻南瓜,天意的懲罰也是夠受的啦!
我點了點頭:“好,分點給你。”
朱自冶雙手一合:“謝謝,謝謝,我給錢!”說著便把手伸進口袋,他並沒有忘記錢的魔力。
我突然產生了反感:“不要錢,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朱自冶又惶了。
“跟我一起去拉板車。不勞動者不得食,總不能再叫人把南瓜送到你家裡!”
“當然當然,我一定勞動!可……可我不會拉板車,弄不好會把車子拉到河裡。”
我一想,這倒也是個實際問題:“你總會推吧,我在前面拉,你在後面推。”
“會,我一定用力推。”
“那好,明天早晨四點鐘,你在巷頭上菸紙店的門口等我,過時不候!”我給他把時間定死了,勞動者總要守點兒勞動紀律。
第二天早晨三點五十五分,我把小板車拉出了大門,在空寂的小巷裡哐啷哐啷地向前滾。
果然不錯,朱自冶站在那裡哩。我本來的意思是叫他站在菸紙店的屋簷下,那裡可以避一避深秋黎明時的寒露。可他卻緊緊地裹著一件舊雨衣,像個電線杆似的站在路燈的下面,為的是能讓我一眼便看見。我看了很高興,勞動是能改造人的,起碼叫他懂得了準時準點。
“早啊,朱先生,叫你久等了吧。”
“可不是,我已經抽掉了五根香菸!”朱自冶說著便脫雨衣,彎下身來幫我推。
我連忙說:“穿上,空車是用不著推的。”我存心要教會朱自冶一點兒勞動的本領,便把車槓向上一提:“你看,只要前高後低,重心在後,它自己會向前滾的,費不了多少力。等會兒裝了南瓜,也只要你在上坡下橋時幫我一把。到了平地,你只要一手搭住車幫,彎腰向前,把體重壓到車幫上,跟著跑跑便可以。”
朱自冶噓了口氣,原來這推車也不費力!他把雨衣向手彎裡一搭,甩打甩打地走在我的身邊。朱自冶東張西望,興致勃勃,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這黎明前的蘇州,第一次看到清潔工人在路燈下掃地,第一次聽到那糞車在巷子裡轔轔地滾過去。
“高經理,現在幾點啦,我怎麼覺得還是在半夜裡。”
“四點零三分。怎麼,你沒有表嗎?”我有點奇怪了,朱自冶的時間怎麼是用抽幾支香菸來計算的?
“不瞞你說,讀大學的那一年家裡給了我一隻浪琴金錶,我戴了三天就不想要了,總覺得手腕上多了個東西,很不舒服。”
我差點兒笑出來了,那隻浪琴錶大概早已下肚,放在肚子裡是最舒服不過的。
“那你不要準時上課嗎,遲到了也是很不舒服的。”
“遲到,嘿嘿,我根本就不到。野雞大學,文憑也可以賣的。唉,書到用時方恨少呀,現在想看點兒書了,還有許多字不識呢!”
我對朱自冶刮目相看了,不會拉板車也罷,能看點兒書總是好的,開卷有益。
“都看點兒什麼書呢?”
“喏,當然是關於吃的,食譜。這些時沒有什麼吃的了,晚上睡不著,想起自己一生吃過的好東西,好像那些大盤小碗,花花綠綠的菜餚就在眼前。不瞞你說,我在這方面的記憶力特別好,我能記得幾十年前吃過的名菜,在什麼地方吃的,是哪個廚師燒的,進口是什麼味道,餘味又是怎麼樣的……你別笑,吃東西是要講究餘味的,青橄欖有什麼吃頭?不甜不鹹,不酥不脆,就是因為吃了之後嘴裡有一股清香,取其餘味。人真是萬物之靈呀,居然能做出那麼多好吃的東西!從天上吃到地下,從河裡吃到海里。人要不是會鑽天打洞地去吃的話,就不會存在到今天!恐龍只會吃草,那麼巨大的東西如今又在哪裡?……你別嘆氣。是的,我也覺得很可惜,當年吃過了就算了,沒有寫日記,現在回想起來就不那麼全面,所以想看食譜,複習複習,還可以熬饞呢!……哎哎,你慢點走啊,聽我說,那些食譜看了叫人生氣,記載得很不詳細,我認為最好吃的裡面都沒有,特別叫人生氣的是看不起我們蘇州的菜,都是些奇裡古怪的東西,什麼皇帝吃過的。皇帝有什麼了不起,每天一百隻菜,擺擺場面,還不知道有幾隻是可以吃的!乾隆皇帝為什麼要三下江南呀,就是到蘇州來吃的……”
我實在熬不住了:“快走吧,拉南瓜去!”我把南瓜二字說得特別響,目的是讓他的頭腦清醒點。
“對對,我們決不能忽視南瓜,用南瓜照樣可以做出上等的美味。你們的店裡過去有一隻名菜,名叫西瓜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