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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給侄兒接風呢,好,很好,好極了!”他說,不打一點磕巴。“貓一上房,耗子就跳舞。”

“接風?”夏爾心中納悶,難以想象這一家人的規矩和風尚。

“給我一杯酒,娜農,”老頭兒說。

歐葉妮端來一杯酒。格朗臺從腰包裡掏出一把厚刃牛角刀,切了一片面包,挑上一點黃油,仔仔細細地把黃油塗抹開,然後站著吃起來。這時夏爾正在給咖啡加糖。格朗臺看到那麼多糖塊,瞪了一眼臉色已經發白的妻子,朝前走了幾步,俯身湊到可憐的老太太的耳邊,問道:“你從哪兒拿的糖?”

“娜農到費薩爾的鋪子去買來的,家裡沒有糖了。”

簡直無法想象這一場啞劇給三位婦女造成多麼惶恐的緊張氣氛。娜農從廚房裡趕來,看看客廳裡事情怎麼樣。夏爾喝了口咖啡,覺得太苦,伸手要去拿格朗臺早已收起來的糖,“你要什麼,侄兒?”

“糖。”

“加些牛奶,”家長說,“可以減輕些苦味。”

歐葉妮把格朗臺收起來的糖碟重新拿出來放到桌上,鎮靜自若地望著父親。真的,巴黎女人為了幫情人逃跑,用纖纖玉手抓住絲綢結成的繩梯,那種勇氣未必勝過歐葉妮重新把糖碟放到桌上去時的膽量。巴黎女子嗣後會驕傲地給情人看玉臂上的傷痕,那上面的每一道受損的血管都會得到眼淚和親吻的洗禮,由快樂來治癒,這是情人給她的報答。可是夏爾永遠也不會得知堂姐在老箍桶匠雷電般的目光的逼視下痛苦得五內俱焚的秘密。

“你不吃嗎,太太?”

可憐的老女奴走上前來恭敬從命地切了一塊麵包,拿了一隻梨。歐葉妮大膽地請父親吃葡萄:“爸爸,嚐嚐我儲存的葡萄吧!堂弟,您也吃點兒好嗎?我特地為您摘的,瞧這幾串多美。”

“哦!要是不制止的話,她們會為你把索繆城擄掠一空的,侄兒。等你吃完飯,咱們去花園裡走走。我有話要說,那可不是什麼甜蜜的事兒。”

歐葉妮和她母親瞅了夏爾一眼,那表情夏爾不可能弄錯。

“伯父,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自從家母死後……(說到家母他聲音軟下來)我不可能再有什麼不幸了……”

“侄兒,誰能知道上帝要讓咱們經受什麼痛苦啊?”伯母說。

“得,得,得,得!”格朗臺說,“又胡說八道了。我看到你這雙標緻白淨的手,侄兒,我心裡就難受。”他給侄兒看老天爺在他小臂的盡頭安上的那雙像羊肩一樣寬大而肥碩的手又說,“瞧,這才是生來撈金攢銀的手!你從小學會把腳放進本來應該做錢包的羊皮裡去,而我們呢,把票據放進羊皮公事包。這可糟得很,糟得很哪!”

“您想說什麼,伯父,我若聽懂一句,就不得好死。”

“跟我來,”格朗臺說。

守財奴把刀子咔嚓一聲摺好,喝掉杯底的剩酒,開門往外走。

“堂弟,勇敢些!”

姑娘的口氣直讓夏爾心寒。他跟在怪嚇人的伯父的身後,心頭忐忑不安到極點。歐葉妮,她母親和娜農按捺不住好奇心。走進廚房,偷看即將在潮溼的小花園裡演出的那場戲的兩位主角,伯父先是一聲不吭地跟侄兒一起走著。格朗臺要把夏爾父親的死訊告訴他,本來並不感到為難,但是想到夏爾已落到不名分文的地步,他動了惻隱之心,所以他字斟句酌,力求把慘酷的實情說得緩和些。“你已經失去父親了!”這話等於不說。父親總比孩子先死。但是,“你已經沒有任何財產了!”這句話集中了人世間的一切苦難。老頭兒在花園中間那條小徑上來回走了三圈,踩得細沙嘎嘎作響。在人生的重大關頭,我們的心靈總是緊緊地貼在歡情和慘禍降臨的地方。所以夏爾以特別的關注,審視小花園裡的黃楊樹,飄落的枯葉,剝蝕的牆垣,奇形怪狀的果樹,種種如畫的細節將永遠銘刻在他的記憶中,將因激情所特有的記憶功能而同這至高無上時刻天長地久地混合在一起。

“天真熱,多麼晴朗,”格朗臺吸了一大口氣,說道。

“是啊,伯伯,可為什麼……”

“這樣,我的孩子,”伯父介面道,“我有壞訊息告訴你。

你的父親很糟糕……”

“那我還在這兒幹嗎?”夏爾說。“娜農!”他大聲叫道,“叫驛站備馬。我一定找得到車的。”他補充了這句話之後,回頭看看伯父,伯父卻一動不動。

“車馬都用不上,”格朗臺望著夏爾答道;夏爾眼睛呆滯,一聲不吭。“是的,可憐的孩子,你猜到了。他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