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他剛從上海到了南京,當汪精衛宴請時,他竟在酒席上語重心長地勸說江儘快改變親日的立場。他說:
“關於中日的事情,我們應該堅定,應該以大無畏的精神抵抗。只要我們抵抗了,我們的後輩也會抵抗,中國就一定會有出路的。”
他實在太激動了,一邊說著,一邊又老淚縱橫起來。淚水就這樣滴在西餐湯盤裡,他渾然不覺地又和湯一起嚥了下去。舉座無不為之感動,連鐵了心的汪精衛也如坐針氈,尷尬不堪起來。
他是位學者,只能以學者的方式抗日。正當紅軍發表通電,放棄“反蔣”口號,要求南京政府停戰議和時,他在鄒韜奮的《生活星期刊》上發表了《墨子的非攻與善守》。彷彿他自己也回到了二千多年前,他借墨子的《非攻》篇的故事,大聲地讚揚起墨子的反侵略精神。也許毛澤東出於對他一貫來的崇敬,出於自北大以來包括營救楊開慧義舉的感謝,出於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需要,1936年的9月20日,毛澤東終於在延安的窯洞裡揮筆寄來一封熱情洋溢的長信,表達了與這位愛國民主人士共同抗日的真誠願望。
我們的蔡先生實在太累了,他怎能不累在他最後的歲月裡,內心承受著多麼沉重的苦難和責任他畢竟發動了偉大的“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一位始終站在時代前列的思想啟蒙先驅。而三十年代思想界的復辟之風不能不令他憤怒,蔣介石以提倡新生活運動為名倡導尊孔讀經,國民黨又恢復了他主持大學院時明令廢止的祀孔祭典。還給了孔子七十七代孫特任官的待遇,任命孔德成為“大成至聖先師奉祀官”。歷史又無情地倒退了二十年,他不得不佩服魯迅當年深刻的預言。為了打破國民黨的文化圍剿,他又拖著疲乏衰弱的身體,領銜與陶行知。李公僕、陳望道、黃炎培等百餘人,在上海發起了馬克思逝世五十週年紀念會。還在同一天,去上海青年會主講《科學的社會主義概論》。當他在臺上從容而凜然地大聲演講時,門外的特務竟如臨大敵,生怕他的聲音會引發一場暴亂。
五十年中,馬克思之學說所給予世界之影響至為重大,而五十年來世
人對於馬克思,無論其為憎為愛,為毀為譽,而於馬克思之為一偉大之思
想家,為近世科學之社會主義之始祖,則殆無人否認。近年來我國以反對
共產黨之故,輒聯而及於馬克思之思想與學說,而且言者有罪,研究者亦
有罪,此種觀念,亟應打破。
他其實並不信仰馬克思主義,他無非是想衝破那道不許宣傳“與三民主義不相容之主義”的禁令,重新倡導思想自由的民主原則。
他是位學者,只能以學者的方式抗議。他先後在1934年發表了《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和《我在教育界的經驗》兩篇重要的自傳體文章。還在夏天寫下了《吾國文化運動之過去與將來》,公開讚揚新文化運動是歐洲的文藝復興,是中華民族的希望。當上海良友圖書公司準備編選一套《中國新文學大系》,青年編輯趙家壁跑來約稿,說魯迅、茅盾和郁達夫建議這套煌煌鉅著惟蔡先生才有資格書寫總序時,他欣然答應,認為這是對當時的復古倒退思潮的一個有力反擊。這年夏天,蔡先生避暑青島,揮汗寫下了長達二萬多字的序文。當趙家壁從郵局收到掛號寄來的稿件時,還收到他的一封親筆信。信中表示天氣炎熱,交稿期遲了幾天,希望不要影響全書的出版。而信尾的一段話,卻如燈火照亮了漫漫長夜:
“中國的文藝復興,自五四運動以來不過十五年,新文學運動體現的科學精神、民主思想以及表現個性的藝術,均尚在進行中。但是我國曆史、現代環境,督促我們,不得不有奔騰絕塵的猛進。吾人自期,至少應以十年的工作,抵歐洲的百年。相信在第二個第三個十年裡,中國一定會產生出自己的拉斐爾和莎士比亞等人類文化巨匠。”
當樣書出來時,趙家壁最先送去給蔡先生看。先生撫摸著深藍燙金布脊,配在灰色紙面上的精裝本時,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又鼓勵這位年輕人,有可能應編比這更重要的翻譯作品的結集,把它作為姐妹篇,那將是多美趙家壁是位有心人,又開始奮戰了一年多,終於落實了《世界短篇小說大系》十卷本的編輯計劃。他又跑去研究院拜見蔡先生,想請他寫篇短序。當時蔡先生大病初癒,剛剛出院,醫生規定每天辦公一小時,絕對不能見客。當他請門房通報姓名後,一位秘書出來招呼,輕聲地關照:“先生今天破例,談話請以十分鐘為限。”正在這時候,蔡先生已推門進來見他雖面容蒼白,仍精神矍鑠,一見面就緊緊握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