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士手扶刀柄的動作也許是無意的。但在尕烏沙看來,無異於末日到了,龍遠鴻的馬刀給他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怖,他似乎又一次嗅到了死神的氣味。他慌亂地躲閃著上士兇惡的眼神,眼睛左右亂轉,身體不由自主往後移動起來。
他這種下意識的舉動,使上士越發相信自己一夥上當了,當下便怒不可遏,一揮手中馬鞭摟頭便抽。也是個寸勁兒,這一鞭子恰好抽到尕烏沙眼珠上,這廝的眼珠子當時就爆胎放水兒了,他慘號一聲在地上打起滾來。
上士不知傷情輕重,以為這廝在裝孫子,上去用釘滿鐵釘的大馬靴在尕烏沙身上一陣狂踢,嘴裡兀自怒罵不休:“日媽媽的,騙到老子們頭上了!你不想活了,你他媽媽的不想活了?”
這時,一陣沉重的馬蹄聲在不遠處響起,一小隊人馬風也似的掠了過來。
第八章 沙場桃源(13)
“班頭兒,別打了,好像是團長從蘭州回來了。”一個士兵眼尖,站在馬蹬上手搭涼棚看著遠處說道。
話音落地,那一小隊人馬已到了眼前,為首一個鐵塔似的彪形大漢。
“怎麼回事?”他沉著嗓子問,眼睛往在場的人臉上掃了一遍。
龍遠鴻早已被解開了繩子,此時正悠閒地站在那裡欣賞尕烏沙的狼狽相,聽見大漢發問,而上士則規規矩矩地跑到大漢馬前敬禮彙報,他心中略一詫異,便淡淡地轉過頭去。
一剎間,大漢也向他這邊看來,倆人四目相對,那大漢不由發出一聲驚異之聲。
“咦——朋友,咱倆好像在哪裡見過?”大漢一扔馬韁,像一朵黑雲從馬上落下,動作煞是乾淨利落。
龍遠鴻的鷹翅眉不自覺地挑了起來。
他認出了這匹不同凡響的頓河種戰馬,繼而也依稀認出了馬的主人。在黃土營子時,當時僅憑手感就已意識到那一刀絕沒有將對手幹掉,當時刀太老、自己太疲勞、對手太皮實,也只有對面這個半截黑塔式的巨人能承受那一刀而不死。
真是冤家路窄!
“長官,您認錯人了吧?我一個勺勺客算哪壺醋,我有多大個臉面能上您的檯盤?”他依然一口標準的蘭州官話。
韓德功擰眉攢目狐疑地打量了他半天。龍遠鴻神色坦然,淡淡地迎著韓德功兇惡的眼光。
“哈哈——果然認錯人了,全當開個玩笑。”韓德功揮手打了個哈哈,轉身跳上了馬背。臨要走,忽然摸出一塊大洋遠遠向龍遠鴻拋去。
“這個賞你。”
“謝長官!”
龍遠鴻心一鬆,穩穩接住凌空拋來的大洋。
“給我拿下!”滿臉笑紋的韓德功倏地勃然作色。
他的手下紛紛跳下馬將龍遠鴻團團圍住,三下五除二又將他捆了個結實。
龍遠鴻此時方意識到自己剛才犯了個致命性的錯誤——用左手接銀元。
雖然他左右手都一樣靈活,但他天生是個左撇子,無意當中首先會下意識的使用左手,正是這個不經意的動作暴露了他自己的習慣。龍遠鴻一開始就被韓德功粗糙的外表所迷惑,以為他不過也是個有勇無謀的武夫。其實韓德功卻是一個真正粗中有細的職業軍人。
而實際上一切擅長冷兵器格殺的高手沒有一個是所謂的“粗人”。尤其是騎兵,敵我雙方交手只在一瞬間,一個回合往往便生死立見,其間對細節的處理尤為重要。例如出刀的角度、力度、速度、方向等,都需要敏銳的思維和凌厲的反應,對兵器的感覺和拿捏往往需要細微到毫髮之間,而要上乘地完成這一系列過程,則完全依賴於勇武精神下的機敏細緻。只不過此中的高手從事的職業是殺人或被殺,身處其中,他們也往往會無意識地將自己簡單歸於“粗人”之列,但事實卻恰恰相反。
也許韓德功對自己習慣性的精細思維渾然不覺,但他的思維模式卻是極有邏輯、極其明晰的。
龍遠鴻那雙招牌式的鷹翅眉一開始就引起了他的懷疑,這只是疑點一;疑點二,龍遠鴻挺直的腰板、冷峻的神態,站在那裡猶如淵停嶽峙,哪兒有一點整天掂大勺的勤行師傅形象?疑點三,面對自己巨大的體積和重量不卑不亢、從容不迫,足見其內心很強大,特別是他眼中流露出的驕傲和睥睨,韓德功這輩子也忘不了。
有了這三點,韓德功幾乎可以斷定此人就是在黃土營子和自己交過手的那個紅軍指揮官。不過這也太巧了!為了最後印證自己的懷疑,他使出了最後一招,令龍遠鴻放鬆了警惕、習慣性地伸出左手接住了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