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你,我也無法敗在師尊門下。這四年,從師尊處學來的,比我前三十年學到的還要多。”他嘆口氣,真誠地對我說,“謝謝你,道標!”
“道桓,陛下還在逼你還俗嗎?”
他長嘆出聲,鬱悶地吐氣:“我一直覺得劉勃勃必反。便勸陛下莫要委劉勃勃以兵權,可惜陛下不聽,兩年前劉勃勃果然反,陛下懊悔某及,便又來逼迫我還俗從政。若不是師尊勸阻,師兄我也會跟你一樣,一走了之。”
姚興統治後期,朝政一塌糊塗,沒有好謀臣,便打主意到道桓身上。道桓雖然表面一臉憨態,卻看問題非常精準,只是他心思不在政治上。
“如果陛下還要逼你,你隱匿山林吧。”我隱晦地透露。
姚興撐不住多少時間了。姚興晚年,幾個兒子在老爸還沒死時便爭得不可開交。姚興死後,太子姚泓繼位不到一年,便在劉裕攻打下破國身死。這些,將在公元四一七年發生,離現在只有八年時間。道桓若去隱居,也能免得經歷這場戰亂。
道桓搖頭嘆氣:“唉,古人有言:‘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若逼我太甚,也只能如此了。”
道桓隨著我一同踏進爸的住所。大堂裡有很多人,爸的臥室外圍著不少人,都是爸的弟子們,面露憂色,卻不敢進門打擾爸。
我讓道桓在外等候,自己進了臥房。房裡只有他的僧肇:他側臥在榻上,手上拿著經文,還在唸誦著,一旁的僧肇奮筆疾書。
“爸!”
僧肇詫異地抬眼看我,我趕緊改口:“師尊,你怎麼還在譯經!你現在該休息!”
“時日無多了,這《大品般若》還未校隊完,總得要做完才好。”他對我溫和地微笑,又轉頭問僧肇:“校完了嗎?”
僧肇落筆,坲去額上的汗珠,輕噓出一口去:“師尊,總算是做完了。您趕緊休息吧。”
他卻搖頭:“去把所有弟子都叫進來吧。羅什有幾句話要對大家說。”
臥室擠得無立錐之地,空氣雖然悶熱,大家卻無不滿之色,都眼圈紅腫看著爸。爸的精神不是太好,可能是這幾天夜以繼日地工作,消耗了太多體力。他讓我扶起他的身子,盤腿坐在榻上,對著諸人掃視一眼,開口說道:“因佛法之故,得與諸公相聚,看來今生難以盡心,只好俟之來世,著實令人悲傷。”
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訣別的味道。僧眾中有人忍不住哭泣,哽咽著喊:“師尊!”
他悲憫地看著每個人的臉,輕輕嘆了口氣:“羅什才疏學淺,謬充傳譯,所譯經論凡三百餘卷。唯有《十誦律》一部未及刪削,存其原本,這肯定不會有什麼差錯。但願所譯經文能流傳後世,全都得到弘揚流通。”
眾人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一時間,哭聲充實著不大的臥房,連我聽來,都覺得有些悲慟。趕緊穩住情緒,向他使眼神。
他對我看了一眼,卻不在繼續講吓去。我有些急了,大聲說道:“師尊,你所譯經文絕不會有錯。你昨夜在佛陀前發願:若所傳無謬者,當使焚身之後,舌不焦爛。”
我的話音剛落,所有人皆驚歎。連上的哀慼更甚,不一會兒,哭聲更響。爸瞥我一眼,不再說話。我跟僧肇招呼大家出去,讓爸好好休息一會兒。僧眾們一個個到爸面前磕頭道別,然後哭著出門。最後,爸叮囑了僧肇幾句,讓他也出去。看著僧肇瘦弱的背影消失,爸眼裡老淚縱橫,幽幽地嘆息。
“爸,還有別的要帶嗎?”我將裝滿父母四十多年情緣的木盒放進揹包,輕聲問他。
他環視房間,眼神複雜,緩緩搖頭。
姚秦弘始十一年八月二十日,國師鳩摩羅什卒於長安。
大夥熊熊燃燒,瞬間吞沒火堆上的軀體。三千僧人盤腿唸經,夾雜著壓抑的哭泣聲。姚興眼睛紅腫,被太子姚泓攙扶著。
火燒了兩個多小時,終成一堆灰燼。僧肇和幾個大弟子流著淚到火堆上收拾,卻無任何碎骨。道生突然喊道:“你們看!”
飛灰煙滅,形骸已碎舌頭依然如生。所有人都起身圍了過來,姚興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根依舊柔軟的舌頭,悲慟地大喊:“朕失國師,實乃國之殤也。”
法師的龜茲大弟子盤耶它羅盯著這不可思議呃舌頭,對著所有漢僧痛哭:“師尊之學識,你們只獲得了十分之一不到啊。”
僧眾們聽了盤耶它羅的話,圍著那根舌頭,全體跪下。哭聲震撼,地動山搖。松風嗚咽,如泣如訴。
鳩摩羅什法師譯有《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