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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下來,遠處的路燈照過來,把那個男子的跪影投成長長的一條,與行道樹的投影混雜在一起,在人行道上畫出光怪陸離的影象。
安子奇看著他,彷彿看見自己在父親的工廠起火以後,為了還那些撫卹金而東家西家苦苦哀求的情景。彷彿看見母親因為生病,自己口袋裡挖不出一分錢的困境。也彷彿看到當時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嘴臉,一個個說話要遠比剛才圍觀的人尖刻幾百倍。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那個男子還跪著,安子奇走上去蹲在那個男子的面前,指著地上的白紙說:“這是你寫的?”
跪著的男子安子奇問他,好像是見到救星,趕緊挺直身子說:“是,是我寫的。”
安子奇站起身來,對那個男子說:“你起來,起來我再和你說話。”
那個男子趕緊站起來,因為跪的時間太長,雙腿已經麻木,站起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安子奇趕忙上去扶住,那男子拉住安子奇的手,才算沒有摔下去,那男子連忙說:“謝謝,謝謝先生。”
安子奇示意他先搓揉一下膝蓋,見他站起來已經不搖晃,便說:“你大概還沒吃飯吧,走,跟我一起去吃飯去。”
那男子忙說:“先生,你若是要買我,我就和你一起去吃飯。先生若是可憐我,我不需要先生可憐,先生還是走吧。”
那個男子肯跪地賣身,卻不願要人可憐。安子奇朝他看看,對他說:“你不就是要替兒子治病嗎,就算你不要我可憐,飯總要吃吧。我不是可憐你,我是欽佩你,我要是當時有你的勇氣,我也不會出來了。看你年齡比我大,我叫你聲大哥,今天晚飯算我請你,總得有我個面子吧。”
那男子忙搖手說:“先生要請我吃晚飯,我是不敢當的,我謝謝先生了。我還有事,先生既然不是想替我籌錢,我就不打擾先生。”說罷,那男子捲起地上的白紙,對安子奇一個鞠躬,再次說聲:“謝謝先生關心。”
安子奇看他轉身,嘴裡說了一句:“你不想替你兒子治病?”
那男子像是被閃電電著,渾身抖了一下,轉過來用驚喜的眼光看安子奇,顫聲說:“先生,你,你真的……。”
安子奇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我不是老闆,也不會要買你,我不過是個過路人,要是你兒子的病真的能治,我想還是可以想想辦法的。”
那個男子聽到可以想想辦法,馬上就跪倒安子奇面前說:“先生真的能替我想辦法,只要能救我兒子,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
安子奇連忙拉起他,正色地對他說:“你怎麼就知道跪,好歹也是個做父親的,就算要救兒子,也用不到見人就跪。拿出點勇氣來,天又不會塌下來,幹嗎非要跪著求人。”
那男子臉露羞愧,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是急昏了,醫院的大夫說,要是我這個月湊不齊三十萬,我兒子的骨髓移植就沒希望做了,我實在是沒法子,才想出種沒出息的辦法。”
安子奇指著近處的一個飯店說:“我肚子也餓了,還是先吃飯,再說治病的事。”
那個男子遲疑地說:“先生肯幫我,我已經……。”話沒說完,就見奔過來兩個人,一把拉住那男子,喘吁吁地說:“李哥,你真的跪在路上要賣自己?你怎麼能這樣?”
另一個也喘吁吁地說:“李哥,你這不是作踐自己嗎?賣身賣身,誰聽到過現在還有賣身的,光讓人笑話。”
那個男子被那兩個人說的一時憋住了,半響才說:“我也沒法子,幸好有這位先生。”
那兩個人這才看見安子奇,疑惑地問那男子:“他,他想……。”
安子奇笑笑,對三個人說:“我真的餓了,有話還是到飯店再說,你們三個都去。”說完,自己朝飯店先走,那男子遲疑了一下,示意另兩個人一起跟上去。
安子奇其實心裡早就旁算過,現在的馬路騙子可說多如牛毛,騙術可說是防不勝放,那男子跪在路旁要賣身,也可說是奇聞,難說不是騙子。現在又見到來了兩個人,口裡是在說賣身丟人,誰知道是不是結夥騙人的同黨。所以安子奇表面客氣,暗地裡還是將揹包緊緊抓住,等他們一起到飯店再說。
這是一個小飯店,裡面也沒幾個客人,站在門口的小姐見四個人進來,忙招呼說:“四位要吃飯,裡面請。”把四個人引到一張圓桌前,擺上杯筷,又遞上選單讓安子奇點菜。
安子奇拿住選單對小姐說:“我先看一下,過會再點。”小姐離去後,安子奇才認真打量這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