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卻依然泛著白色,幸而穹窿無月,姚錚披了素白的毛皮斗篷,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雪——在落雪覆蓋之下猶有衰草,姚錚彷彿聽見它們所發出的沙沙聲。
從營帳到烈城之間有一片落了葉的樹林隔著——只是二者之間並非直面相對,由烈城正面到夷姑湖,是白茫茫的空地,這片樹林位於空地之東,反倒是一道斜線的距離。姚錚適才在營帳裡看過謝揚畫的地圖,登時便明白在林後安營的緣故,只是忍不住補了一句:“既為了防著烈城那邊看清你們的動作,那便趁著月黑風高早早襲城啊!按兵不動……”
“原有此打算的,只是柴國那邊突然提出求和——小臣不敢草率決定襲城,一者國君尚未得知,二者小臣恐怕……柴國求和不成又見恆國似要將其逼上絕路,反而不易取勝。”謝揚說道。
姚錚聽在耳中,卻沒有說什麼。
反倒是到了他們一齊在樹林裡小心翼翼地前行的時候,姚錚突然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與柴國之事,寡人這樣斷了我方糧草,兵出險招,若是敗了,可……”
“那便由小臣為國君彌補。”謝揚乾脆地說道。
“你能等寡人說完嗎?!”
“……悉聽國君吩咐。”
“若是敗了,可要由你來為恆國彌補此過。”
“諾。不過國君接下來可不要再說話了。”謝揚將掌心裡姚錚的手握得更緊一些。
“寡人知道。”姚錚低頭跨過一截剛剛落下、浮在雪地表面上的樹枝,說道,“不過你不規勸責備寡人嗎?”
“國君行事,小臣以命相陪——國君只須記得此句便足矣。”
兩個人終於摸索到了樹林另一頭的邊緣,從這裡合抱粗的樹幹間小心翼翼地看出去,便可看見高高的烈城城牆了,牆頭一片昏暗,並無火把映照的跡象——姚錚心下了然,此時大雪席地,點燃了火把反而看不清外頭景象;縱然火把能照清城樓上的走道,但戍卒值夜排開,一人盯住一處,也不須時時移動。
倒是戒備森嚴,雖然謝揚未曾道明,但這麼看來破城也並非易事。姚錚暗忖道。
就在他懷著心事的時候,謝揚驀地碰了碰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向城樓。
原本黑黢黢的城樓上,突然燃起了火把——還不止一支,三支火把簇擁著中心的一個人。
姚錚一下子震悚了起來,直直地盯著那移動的火光,從角落一直移向了城門上方——火把的光芒都在那人的身後,勾出了濃墨一般的剪影,姚錚看不清他的長相。不過即便看清了也無濟於事,他並不認識柴國人。
那人在城門正中停留了一刻,才緩緩地又移下了城樓,火把的光芒也隨之消失在角落。
“國君?!”
簾帳被拉起來的時候,顏瑕結結實實地又被嚇了一跳,姚錚抖落斗篷下方的雪花走進帳中,謝揚也隨之走入。
與顏瑕同坐的賀淮先反應過來,起身向姚錚施禮,又與謝揚示意。
姚錚請賀淮起來,忽略了顏瑕朝著謝揚的低聲的“入夜了你怎麼還敢帶國君出去”的著急問話,只對賀淮說道:“賀郎中令可否出去將士卒屏退得更遠一些。”他朝賀淮微微地點了點頭,“寡人有話與兩位將軍說。”
賀淮應了諾,旋即反身出了軍帳。
“發生了什麼?”顏瑕見姚錚面色嚴肅,也立刻警覺了起來。
姚錚在案邊坐下,謝揚趁他喝著熱水緩和氣息的空當,將適才所見與顏瑕說了。
“這麼說的話,烈城來人了?是來求和的使臣嗎?”顏瑕說道,“這也來得太巧,國君分明今日才到,那邊竟也趕在今夜。”
“與其說‘太巧’,不如說‘太早’吧。”姚錚冷笑道,“我們出兵是入秋不久的事情,仗打了這麼久恆國露出勝意才幾天?你們越過夷姑湖才幾天?恆國這幾日難道不是苦戰?從烈城日夜兼程快馬加鞭傳訊息到武闔少說也要十日,哪怕立時決定求和,派人先送訊息到烈城,之後呢?他們不需要商議送恆國幾城?且不說求和是何等之大事,就算柴國落魄此境,派人求和,也不至草率到這個地步。再者說,這麼早到這裡有何用處?送往盈許的求和奏報不是還在路上嗎?若非寡人為他事趕來,恐怕現在還不知此事呢。”
“那照國君這麼說,來的不是使臣?”顏瑕見姚錚一下子說了這麼多,猶猶豫豫地問道。
“若非使臣,你倒說說為何前呼後擁?”姚錚反問道。
顏瑕皺著眉頭想了片刻,表情由凝重轉為愕然:“等等……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