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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塊錢一張,一共四張。他看四下無人,就把錢包偷偷揣起來,心裡很高興。他在工會的椅子上坐下來的時候,臉都紅了。那個人開始介紹情況、父親偏癱,母親白內障,岳父糖尿病。岳母讓車撞了,老婆心動過速,大兒子多動症、二兒子血色素偏低,還缺鈣,半夜老抽筋兒……張大民站起來,扭頭兒向外走。工會幹事叫他,該你了,你幹嗎去?他說你們愛給誰給誰吧,我錢包丟路上了,我得撿錢包去了!

過了一些日子,李雲芳老在家裡聞到油漆味兒。起初不在意,不料油漆味兒越來越濃,半夜醒過來聞聞,嗆眼睛,還嗆鼻子。她把臉貼在牆上,貼在床單上、聞著聞著就聞到張大民的頭髮裡去了。她推醒他,讓他坦白,他不坦白。她使勁兒擰他,讓他說,他就不說。她就用兩個指甲片掐住他米粒兒大的一塊肉,慢慢往起提溜。他說哎喲,饒命啊,我說我說,油漆商店一個站櫃檯的大美妞兒看上我了,她老拿手摸我頭髮,還摸我別的地方,不信你聞,味兒都串到後臀尖上去了。哎喲!李雲芳,把我掐死了有你什麼好兒啊!有本事掐我一嘟嚕,掐我的汗毛眼兒算幹嗎呀!張樹,張樹,醒醒,快咬你媽奶頭!快點兒,咬一個抓一個,別撒嘴,兒子!咱倆一人咬一個,別跟我搶!哎喲,給我報仇啊,你媽把你爸掐死了,你媽把你爸的麻筋兒都給掐出來了,你媽把你爸的水兒都給擠出來了……

鬧累了,夫婦倆靜靜地躺著,誰也不說話。李雲芳給張大民揉著剛剛掐過的地方,張大民絲絲地往嘴裡吸氣,像吃多了辣椒一樣。

“雲芳,我調到噴漆車間去了。”

那邊不言語。

“有崗位補貼,每個月多掙34塊。”

還是不言語。

“都說有毒。找看沒毒。噴漆車間都是農民工,一個個壯得驢似的,有什麼毒?我才不怕呢!人家都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有人說我有病,他才有病呢!我沒病。我就是想多掙錢。多掙錢也算病,我願意天天得病,只要別病死,一輩子有病才好呢!二芳,34塊!一個人生活費有了,雞腿兒也有了,不是挺合適麼!漆味兒怕什麼?聞幾天就聞慣了。我剛進噴漆車間老頭暈,一個禮拜就不暈了。油漆有股蘋果味兒,有的有股慄子味兒,聞慣了不聞都不行,不聞頭暈。雲芳,你別攔著我。我要想掙錢,老虎都攔不住我。我就是老虎,我是玩兒命掙錢的老虎,誰攔著我,我吃誰!你要攔看我,我天天暈倆大馬趴給你看,我暈在大街上不起來,你得乖乖地把我抬到噴漆車間去。雲芳,我說話算話,你信不信?”

“我把你抬到火葬場去!!”

李雲芳笑著,撲嚕一聲,終於哭了。

“明天拿洗衣粉洗頭試試,再有味兒就沒辦法了。他們說用鹼也可以。你說行嗎?我記得蒸窩頭才用鹼呢。雲芳,我是不是記錯了?我記得鹼是發麵用的,不是洗頭用的。倒不妨試一試。往頭髮上撒點兒鹼面兒再上班,下了班拿水一衝,沒味兒了更好,有味兒肯定也不是過去的味兒,說不定滿腦袋都是窩頭味兒了。雲芳,你愛吃棒子麵兒嗎?我……”

李雲芳睡著了。張大民一手摟著李雲芳,一手摟著張樹,陷入了一股綿綿不絕的油漆的清香之中。地沉醉地閉上眼睛,幻想著一個滿身鹼味兒的張大民昂首闊步地走在掙錢的路上,突然撿到了一個錢包,數了數有34塊錢。他把錢包據為己有,一點兒也沒臉紅,繼續昂首闊步地向前邁進了。從此以後,他們又過上幸福的生活了。用了很多肥皂,用了很多洗衣粉,還用了不少鹼面。可是有什麼用呢?什麼東西能阻擋幸福的腳步呢?誰也無法阻止張大民用五彩油漆來粉刷他們的幸福生活了。

他們的幸福生活是油漆味兒的了。

張樹週歲那年,張二民結婚了。全家人都不贊成她的婚事,她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冷冰冰地掃了全家人每人一眼,揚長而去,去了便很少回來了。她先跟著山西人去了山西,在一個叫霍縣的地方完了婚事。霍縣是什麼地方,全家人誰也沒聽說過,是個每人每頓兒都得來一碗醋的好地方吧?後來山西人在順義包了個豬場,她就辭了工作,跟著餵豬去了。據說發了,發了跟全家人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張大民老想,哪天她趕著一頭大肥豬回孃家,我就把她連人帶豬一塊兒轟出去!可是她始終不露面,說明發了——所謂發了,不過是沒安好心的謠言罷了。我們還沒發呢,她憑什麼就發了!沒錯,謠言罷了。

張樹兩歲那年,張四民從護校畢業,實習也結束了,分到九院的婦產科做廠助產士。她還在家裡住,在家裡吃早扳和晚飯,中午帶飯盒。飯盒上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