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氣又道:“劉福通自稱宋大將劉光世的後人,聽說他正四處找尋韓山童走失的兒子,要奉其為主哩。其實宋朝又有甚麼好?中原恁麼多女真、契丹,也更不會心向故宋。都是韓山童這呆子胡鬧哩。劉福通要真是個英雄,他不會自己稱皇帝?”
“稱帝,稱帝,都想的是稱王稱帝,攪得天下大亂,”杞人撥著火焰,也長嘆道,“幾個真是替天行道,掃蕩不平?”彭和尚聞言大怒,跳起來,一腳把火給踩熄了,恨恨地道:“誰?你講灑家麼?灑家若有甚麼別的心思,不會自己做皇帝?他徐壽輝不是就生得相貌堂堂,他算個鳥!杜遵道是太師,倪文俊是將軍,灑家做了甚麼?!”
“灑家傳教荊襄二十年,只做個國師。國師算甚官職?!收編羅山千把人,這般小事,也要千里迢迢地,灑家來做。我為甚麼不做皇帝,我是個傻瓜,大傻瓜!”他雙目炯炯,一霎不霎瞪著杞人,虯鬚倒豎,鋼牙亂咬。杞人只覺心裡越來越是發毛,只得低下頭來,一個勁兒地倒吸涼氣。
“是啦,是啦,你今晨幫著那個甚麼王保保,你是欲與羅山的莊允作對麼?或是與孫朝宗有仇麼?”彭和尚忽然一探手,揪住杞人的衣襟,用力一振,險些沒把他提離地面,“為甚麼又要救灑家?”
“放手,放手,”杞人雙手攥住彭和尚的腕子,站起身來,心中不由得也有點惱火,“我救你可錯了麼?察罕帖木兒、王保保也俱不是官軍,大夥一般吃蒙古人欺壓,不合作一條心還則罷了,倒自己人打打殺殺的。我來攔阻,反是錯了?”
“錯了,大錯了!”彭和尚一揮手,他吐納半晌,所中的毒已經逼出了七八成,力氣也早已恢復,幾乎把杞人搡一跟頭,“你怎敢把灑家與察罕之流相比?!灑家是佃客出身,七歲上死了爺孃,被送去廟裡當沙彌,侍候老師父們,多少辛苦吃將下來?那徐壽輝是布販子,倪文俊在江上打漁,大夥都沒活路了才扯旗造反。那察罕呢?偌大的莊院,良田萬頃,錦衣玉食一輩子,到現下打主意要滅香軍。他與蒙古韃子穿一條褲子,反說灑家與他是自己人?!”
杞人由得他咆哮,動也不動,等他話講夠了,才斜著眼冷笑道:“你們不奪他的產業,不驅他的家人,他自在沈丘當土財主了,何等愜意,倒好過傷腦筋、冒風險來打羅山的主意?”“說甚麼?”彭和尚又要上手去捉杞人的領子,早被杞人一側身躲開了,“你這般為他講話,他可是個色目啊!”
“色目又如何?漢人又如何?”聽了彭和尚的話語,回想起今天午間在李思齊莊院中與察罕的談話,杞人只覺得心頭煩燥萬分,“便算往日有些對不住,也是蒙古人將人分三六九等鬧出來的事。今日必要怨怨相報,拚個你死我活才肯幹休麼?”“要!”彭和尚大喝一聲,險些沒把杞人耳朵震聾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斬切了許多年,如今偏不能夠來他個天翻地覆?”
“誰是刀俎?誰為魚肉?”杞人針鋒相對地問道,“蒙古、色目,自有窮人佃客;漢人、南人仰人顏色,富貴榮華的也不在少。你待要怎生來個顛倒翻覆?”彭和尚氣得雙睛暴突,一跺腳,攤開蒲扇般的大手,向杞人喝道:“拿來,且拿你的菜刀來!”
杞人後退一步,臉上變色:“你待怎的?”
第四章 親戚走死徒悲嘆
未時將盡,四野蒼茫,彭和尚這一聲大吼,四面樹上積雪被震得紛紛落下,倒彷彿大雪還沒停息一般。杞人單掌護胸,倒退一步,望著彭和尚,彷彿看著一隻猛獸,怕他會突然暴起傷人似的。
彭和尚冷笑一聲:“怕甚麼?怕灑家一刀宰了你?你救灑家一條性命,灑家可不會恩將仇報。且拿刀來,灑家自有話講。”杞人愣了一愣,才猶豫著從懷裡掏出那柄玄鐵菜刀來,遞到彭和尚手裡。
彭和尚左手握著刀柄,湊到眼前,反反覆覆端詳了好一陣子。此刀初看之下,與一般菜刀似無不同,只是要黝黑沉重得多。他又伸出右手中指彈了幾下,其聲清越,久久不息。“是了,便是這把玄鐵寶刀了,”彭和尚皺皺眉頭,轉頭望向杞人,“還得你祖宗麼?”
“這是甚麼話?!”杞人微微發怒,雙眼直盯著對方。彭和尚冷笑道:“陳杞人,陳杞人。灑家料你忘不得,你祖宗可是抵抗韃子入侵的大英雄啊!”
杞人嚇了一跳,不由倒退了兩步。彭和尚又以手指輕彈刀背,仰天嘆道:“百年前,韃子入侵中原,多少英雄豪傑奮起抵抗,不惜破家亡命。就中,灑家只佩服兩個人。在南朝是蘄州餘玠將軍,北朝則是你的祖宗——豐州忠孝軍總領完顏彝大人!”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