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聲在他的耳邊說;“我固然捨不得媽,不過這樣住下去,我實在有點擔心。”“琴妹,”覺民溫柔地喚道。他掉轉身子,和琴面對面地站著。他熱愛地注視她的臉,他只看見她一對大而亮的眼睛。他坦白地說:“我也是這樣想。我也只想同你到別處去。我看不慣我們家裡那些情形。而且我看見我們這個家一天比一天地往下落,我也有點受不了。……說到我們的事情,媽也很願意把你早點接過來。媽同大哥昨天還跟我談起過。不過他們認為不行舊禮是絕對做不到的。其實我只要答應他們的條件。你早已到我家做媳婦了……”琴不作聲,只是望著他,注意聽他說話。她的臉上漸漸地泛起一道紅霞。他又用堅決的聲音繼續說:“但是要你戴上鳳冠霞帔坐花橋做新娘子,要我插金花披花紅向許多人磕頭,我們是辦不到的。連我們也向舊禮教低了頭,我們還有什麼臉再談改革,談社會主義跟社裡的朋友見面?”
琴忽然痛苦地插嘴低聲說:“我們兩個還是早點到上海去罷,三表弟、二表妹都在那兒等我們。”她的聲音微微地在抖動。她覺得有一個黑影正朝著她的頭壓下來。
“琴妹,你不要難過,”覺民安慰地說。激情突然把他抓住了。他伸出手去,緊緊地捏住她的兩隻手,把它們拉起來。他聲音顫動地說:“這些天來我只希望能夠同你這樣地在一起,便是過一刻鐘也好。這個時候我才覺得你真正是我的。”
琴覺得那個黑影突然被趕走了。她有一點害羞,不過她還勇敢地、柔情地對他表白:“二表哥,我的心裡就只有你。我永遠是你的。我只希望永遠同你在一起做那些工作。”
“那麼,我們準備著,總有一天我們會離開這兒的,”覺民忽然露出喜色地說。他放了她的手,走近一步,側著身子,他差不多要把下面的鼓勵的話印到她的額角上去:“琴妹,你難道你忘記了前年的事情?那次連爺爺都拗不過我。我為什麼還要害怕他們?我相信無論什麼障礙我們都可以打破,只要我們堅持自己的立場。”
“對羅,對羅!”琴忽然高興地說。“二表哥,虧得你開導我。你真好,你對我太好了。”她看見他把身子挨近,便讓她的身子偎在他的左邊。她拉著他的手,帶著愛嬌地說:“你看,月亮出來了。”
他們靠在窗前,兩個頭緊緊地靠在一起,兩對眼睛都望著水上的景物。覺民把左手伸出去,摟著琴的腰。琴慢慢地把他的那隻手捏住。月亮已升起了。他們在這裡看不見月亮,卻看見了它的清輝。假山、房屋、樹叢、靜靜地隱在兩邊,只露出濃黑的影子。一點一點的燈光象稀少的星子似地嵌在它們中間。水底也有一個較小的天幕,幕上也繪著模糊的山影、樹影,也還點出了發亮的星子。“這些樹,這些假山,這些房屋,我們不曉得還能夠看到多少次,”琴指著她的眼睛所能見到的那些景物,象在看夢中的圖畫似的,溫柔地對覺民說。她又把眼睛掉去看他。她感到了莫大的幸福,不過裡面還夾雜了一點點惆悵。覺民把她的腰抱得更緊一點,在她的耳邊說:“有一天我們會離開它們,我們會離開這兒的一切。我們兩個人永遠在一起。我們可以自由地做我們想做的事情。我要用盡力量使你幸福,使你永遠微笑。……”
“不,我們的事業比我更要緊,”琴笑著插嘴道。“你應該先顧到事業。”
“我偏偏要說先顧到你,”覺民故意堅持地說,還帶一點執拗的、調皮的情人的神氣,不過話卻是很悅耳的私語。他還加上一句:“你不是同我們的事業一致的嗎?”他再加上一句:“你做過了許多事情。”他稱讚地輕輕在她的耳邊說話,差不多吻到她的鬢角了。
“我不許你這樣誇獎我,等一會兒給人聽見,他們又會笑我,”琴親熱地抱怨道。她停了一下,對他笑了笑,又接著說下去:“其實要使我幸福也很容易。我同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幸福了。……這些年來我見過不少人的痛苦。可是你總給我帶來幸福。你記不記得?你很少看見過我的愁眉苦臉。”這些話象音樂似地在覺民的耳邊顫動,它們給他帶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覺得快樂突然侵入他的全身,一下子連每個毛孔都達到了。
“你為什麼不說你給我的東西?”覺民欣喜地小聲說了這一句。
“我給你的東西?”琴驚訝地問道,又抬起眼睛看她的表哥。
“勇氣,安慰,這些都是你給我的,”覺民仍然讚美地說。“如果沒有你,我早就象三弟那樣離開省城了。我早就忍不下去了。沒有你,你想我在這個公館裡頭怎麼能夠住得下去?我曉得有好多人都討厭我,都恨我,我也恨他們!……”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