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平靜地注視著那塊石碑,眼裡是滾燙的熱淚,像是積蓄了很多年,卻又由始至終沒有落下來。他蹲下身子,一下一下地去扒著那墳包周圍的野草,昭陽也跟著蹲下來幫他的忙。
沒有人說話,沒有互相打量。寂靜的山林注視著這兩個忙個不停的人。
皇帝忽然很感謝這個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此刻忽然安靜下來,沒有好奇,也沒有質詢。他側頭去看,只看見她專心致志拔草的樣子,鼻尖很挺翹,如同春日倔強的青草尖,努力地往外冒著。
那顆有些傷感的心因為這樣的一幕柔軟很多,他忽然覺得自己也不總是一個人走在這路上的,有她這麼陪著真是叫人安心。
這樣想著,他又轉頭去望著太傅空無一字的墓碑,慢慢地站起身來。
您看見了嗎,學生來看您了。
這滿山的□□無限,翠微伴著鳥鳴,雲霧與落霞交替,全都是您最喜愛的景緻。您說鬧市喧譁,不可久留,已於浮華中掙扎一世,死後無論如何不願繼續沉浮在滾滾紅塵中了。您走那年學生無力離京,沒能親自送您來這處安靜所在,如今,終於能來見您一面了。
這一面是他多少年來耿耿於懷的,此刻沒有酒,沒有祭品,沒有漫天飛舞的紙錢,亦沒有捧在手中的一注高香,但蒼天在上,黃土在下,這山間的所有都可見證他對墓中之人的敬重與不捨。他慎重地撩開衣襬,毫不遲疑地跪在地上,附身對著那無字之碑重重叩首。
那墓中之人是他的師,是他的友,是他成王之路最不可或缺的存在。他這個學生不孝,無法每年今日前來祭拜,唯有磕頭認錯,唯有磕頭謝恩。
朝霞之中,昭陽被皇帝這樣突如其來的叩首給震住了。先皇在皇陵之中,這無字墓碑裡的究竟是誰,才能叫天底下最尊貴的帝王跋山涉水前來祭拜,還行此大禮?
她看見皇帝起身時,終有一顆晶瑩的水珠墜落在青青草地上,很快便悄無影蹤。她大驚失色,不敢妄自揣測那是否是他的眼淚。
她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後,順著來時的路往下走。此時天光已然大亮,霞光萬丈,旭日東昇。皇帝走在前頭的背影有一種蕭條孤寂的味道,她忽然有些惶惶不安,想要追上前去與他並肩而行,想要說點什麼,不拘什麼蠢話引他發笑。
她不愛看他這模樣。
她怕他這麼傷感。
可她心頭無端痛了那麼一剎那,攥緊的拳頭下一刻卻又無力地鬆開。她告訴自己,主子是個那麼好的皇帝,老天會庇佑他的。她能做的就是乖乖地伺候著他,當個影子最好。畢竟她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存在,能陪伴已是萬幸,就不要自高自大以為自己有什麼通天本事,沒得擾了他的清淨,叫他生厭。
***
下山後已是正午,先前還晴著的天忽然之間就陰了,老天爺似乎要變臉了。
昭陽惴惴不安地抬頭去看天,心想這可千萬別下雨啊,還沒轉過念頭來呢,就聽天邊轟隆一聲,豆大的雨珠就開始噼裡啪啦往下砸。
她拉起皇帝的衣袖就朝前跑,山腳下沒有鋪子,還要跑上一段路才能看見人家。雨勢太大,那雨點砸在身上叫人生疼。皇帝也跟著她在雨裡一氣兒瞎跑,心頭那點悵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雨給沖淡不少。
忽然間,昭陽眼神一亮,指著前面山腳下的一間木屋說:“那裡有戶人家!”
皇帝也顧不得許多,頂著雨勢說:“先去避避。”
跑到木屋門前時,兩人身上已然溼透。那木屋被一些個破舊的木柵欄圍起來,大門緊閉。昭陽上前去叩門,可好一陣都沒人應答。她瞧見那門似乎並沒關嚴實,門縫大開,便試著推了推,沒成想這一推竟把門給推開了。
逼仄的舊屋子裡只有一張破舊的桌子,一張狹窄的床,靠牆還立著一隻大木櫃。昭陽顧不得失禮,只能擅闖民宅,將皇帝拉了進去,又把門關上,將傾盆大雨鎖在門外。
她左右看看,發現牆上還掛著弓箭與狩獵用的鐵夾子,了悟地對皇帝解釋說:“應當是上山打獵的獵戶搭建在山腳下的臨時木屋。您瞧這桌上好多灰塵,該是很久都沒人來過了。”
皇帝點頭,她仔細一瞧,這才發現他的衣裳都溼透了,自己也沒好多少。這可不成,主子還病著呢,怎麼能穿著溼衣裳呢?
她跑到靠牆的大木櫃前,拉開門一瞧,裡面果然有獵戶歇息時用的被子床單一類物件。雖這櫃子外面破舊又多灰塵,但好在櫃子裡面還是乾乾淨淨的。她趕忙捧著那些物件又來到床邊鋪好,末了回頭對皇帝說:“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