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信玄來說,這恐怕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進京行動。他要把五十二年的經驗和心血付諸一戰。若如願牽制謙信,獲勝幾如囊中取物。
信玄正室乃是三條大納言之女。她的妹妹則嫁到了石山本願寺。信玄不能不利用這層關係。他能夠掌控加賀、越中的一向宗,就是因為如此;如知道信玄將要進京,石山本願寺的僧侶們定會從大坂襲擊信長。
“父親。”勝賴又道。信玄仍未睜開眼。但勝賴知道他肯定在聽,遂繼續說道:“既然您如此不放心加賀和越中,索性派出使者前去細細打探,如何?”
“……”
“如白白放過這個機會,又得等到明年……此間信長已鞏固大和、河內和攝津地區,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勝賴,你今年也已二十七歲了,要學會沉著。”
“您是不相信一向宗的力量?”
信玄半閉著眼,輕輕搖搖頭:“外人點燃的火苗容易熄滅。我是在等待他們自發地燃起暴亂之火。只有那樣,才能阻擋住謙信。”信玄語氣沉重,他心懷憂慮,又充滿企盼。
勝賴無言以對,施了一禮,便離去了。
勝賴的容貌雖然極像母親,但他自認為個性和父親信玄相似。儘管如此,他對父親還是抱有些許不滿。倒不是因為父親在酒宴上殺了勝賴的外祖父,這種翁婿相殘之事在亂世並不少見。勝賴的外祖父諏訪賴茂是信玄的姑丈。因此,賴茂的女兒、勝賴的生母諏訪夫人,和信玄其實是表兄妹。
母親為信玄所寵,比起正室之子太郎義信,勝賴更得父親的歡心。因此太郎義信和駿河的今川氏真密謀,企圖除掉信玄,卻反被送進監牢,最終被殺死。勝賴正式成為武田氏的嗣子。那是勝賴二十歲時發生的事情。那時,他對父親頂禮膜拜。
勝賴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能得父親如此寵愛,只得認為是自己的聰明才智更像父親。但最近,他開始困惑。
父親將他立為嗣子,真是考慮到只有他才能治理好武田家嗎?現在看來,需要重新審視。
父親的目標當然是進京,實現號令天下的夙願。而武田家的繼承人勝賴也該有號令天下的資格。但事實果真如此嗎?你是未來號令天下之人——父親真這樣看待勝賴嗎?
勝賴的答案是否定的。父親棄太郎義信而擇勝賴,恐是出於方便“號令”的考慮。比起生母出身於公卿之家的哥哥太郎義信,讓具有信濃諏訪血統的勝賴繼承武田,父親覺得更放心。勝賴認識到這一點時,無比寒心。
勝賴想到此,或許是看到信玄在與織田氏聯姻的問題上,顯得過分工於心計。從織田家迎娶過來的勝賴正室雪姬,生下竹王丸不久就去世了。雪姬生竹王丸時,信玄看來滿心歡喜,還專門舉行了盛大的宴會。這一切勝賴都難以忘懷,但信玄好像已完全不記得了。
在這種亂世,若不如此就生存不下去。但認為人生的全部是為了生存,從而用盡心機,就未免太殘酷,太令人寒心。進京後,父親會將他接到京城,還是留在甲斐以牽制信濃?
從今以後,要自己把握命運。勝賴的心底,已經有了另一個目標,這個目標和父親的迥異。
父子二人一面互相認可,一面又將對方當作竟爭對手……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在對外戰略上才華蓋世的信玄,在家庭中卻失算了。
勝賴並不擔心加賀和越中。一向宗僧徒定會照石山本願寺的指令全力阻擋謙信的進攻。真正要擔心的,是進京途中的第一個敵人——遠江三河地區的德川家康。
看到今川家主臣不和,家康和信玄於永祿十一年二月簽訂了分割駿河、遠江兩藩的秘密條約,以大井川為界。但信玄破壞了條約,利用遠江犬居城主天野景貫為內應,派信州飯田和秋山信友攻入三河、遠江地區。那時,遠江久野的城主久野宗能、馬伏冢的城主小笠原長忠和三河作手城主奧平貞能與信友的軍隊短兵相接,好一場鏖戰。
血氣方剛的家康怒氣沖天,立刻領兵擊退了秋山信友的進攻,並送來一封措辭激烈的譴責書,兩家的秘密條約就此作廢。這是永祿十二年正月的事。
信玄聞此,並未恨得咬牙切齒,只是笑了笑;家康則一鼓作氣將武田氏名將山縣昌景從櫻花爛漫的驗府趕出。
家康驅走昌景後並沒有狂傲之舉,表明“我家康在此”的氣勢和立場後,並不等甲斐軍反擊,就迅速撤回到濱松。其雷厲風行,讓勝賴深為折服。今川義元不正是小看織田信長的力量,在進京途中的第一役便於田樂窪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