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後吼聲
當華北和淞滬地區的隆隆炮聲無情地搖撼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貧瘠大地時,無論中國民眾怎樣不願意看到戰爭迫近的事實,但是日本人燃起的戰火畢竟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地燒到他們家門口。
“……你們不知道,那種時候做個人有多難!……兵荒馬亂,民不聊生,天上飛機轟炸,地上到處有子彈追趕,死個人跟死條野狗一樣……〃一個皓首老人抽動臉上年輪般的皺紋,用蒼涼的聲調同我講述發生在那個並不遙遠年代的故事。對於本世紀上半葉已經經歷了太多戰爭和災難的提心吊膽的中國老百姓來說,生活過好了就害怕動亂,沒有人願意打仗,就像沒有人願意選擇破產和自殺一樣。〃九。一八〃東三省淪陷,中國民眾主要是知識分子憂國憂民,北京數千學生臥軌南下請願,要求政府出兵收復東北,但是在廣大交通閉塞宛如世外桃源的中國鄉村,農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男耕女織春種夏收,誰又會為一個陌生得如同外國的東三省去操心呢?但是這回情況完全不同了。
幾十萬氣勢洶洶的日本大軍打進了長城,已經攻佔和正在攻佔北京、天津、上海、華北、華東各地,日本飛機深入到中國內地的幾乎所有城市:長沙、武漢、桂林、蘭州、西安、成都、重慶、貴陽、昆明上空狂轟濫炸。他們的野心已經不是割讓一兩個城市或者地區,而是企圖吞併整個中國,讓四萬萬五千萬中國人做日本鐵蹄下的亡國奴。一種深重的民族危機感,也就是生死存亡的壯烈情緒在華夏大地上迅速蔓延開來;迫使這個擁有五千年文明歷史的古老民族發出最後的吼聲。〃……俺祖祖輩輩莊稼人,沒文化,幾畝簿地,夠吃夠喝。富裕說上;但是也沒有餓過肚子……抗戰那年,都說日本人來了,到處殺人放火,俺爺爺姥姥死活不信,說日本人咋例,俺莊稼人還不得照常種莊稼?……一位山西籍離休幹部對我嘮叨。他記憶中的那個源遠流長的古老家庭不幸被日本人的炮彈炸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他主要是為了報家仇而不是國恨才投奔了一支從村外路過的穿灰布軍裝的軍隊。〃……蘆溝橋炮聲一響,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運動就在神洲大地上蓬勃開展起來。我們組織學生上街遊行、喊口號,到軍營裡慰問官兵,宣傳。‘槍口對外’,‘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道理。那時候全國人民的抗日情緒高漲,誰不抗日就是賣國賊,蔣介石要是不抗日全國人民不答應!……”半世紀後,在統戰部紀念〃七·七事變〃五十週年座談會上。一位鬚髮全白的老教授發言時依然慷慨激昂情緒激動。〃……你爺爺生平最痛恨日本人,因為日本人的東洋紗幾乎搶佔所有的中國市場,把他的工廠逼得快破產……國民黨政府號召抗戰,有人出人,有錢出錢,你爺爺帶頭捐獻了一架飛機……〃我父親不止一次對我提起爺爺的愛國主義業績。根據唯物主義〃存在決定意識〃的原理,我相信每個民族資本家都沒有理由站在愛國主義的對立面。從任何意義上說,危機意識都是一種催人上進的積極精神動力,當原始人類滿足於樹巢穴居而沒有危機感時,人類還會繼續進化嗎?當一八五三年佩裡艦隊開進東京灣時日本人沒有危機感,大和民族會創造出二十世紀的奇蹟和輝煌嗎?如果說中華民族強大了五千年,只是近代一百年才落後捱打,那麼世界列強的飛機大炮終於驚醒了昏睡中的炎黃子孫很難說不是一件好事。總之他們被迫發出了最後的吼聲。
我堅持認為本世紀中華民族有過兩次全面蛻變和再生:次始於上半葉全民動員的抗日戰爭,另一次則發端於下半葉萬眾踴躍的〃文化大革命〃。
共產黨員何征夫匆匆跳上一輛人力車趕到八仙橋召開秘密會議。
征夫同志是一位老資格的地下工作者、平時以經商為掩護、戴黑色禮帽,穿一襲青布長衫,混跡於上海商界大亨和三教九流之間。他的實際身份是黨的地下支部負責人,負責領導學運和工人運動。
抗戰爆發,國內形勢發生變化,上級黨指示他抓住有利時機,在發動群眾的同時大力在學生和工人中間發展組織,並把其中的骨幹分子輸送到延安。
秘密會議地點按排在八仙橋南一條狹窄的弄堂裡,門外對了暗號,裡面的人才〃嘎──〃地開了門。經過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狹窄樓道,在遮得嚴嚴實實的昏暗閣樓裡,他看見他的年輕同志們一張張因緊張而激動的臉。〃同志們,黨考驗我們的時候來到了。〃負責人環視與會者,壓低聲音嚴肅地說道,“……黨指示我們,必須放手發動和爭取群眾,加強對救亡協會與群眾團體的領導工作,擴大這些團體在群眾中的積極影響,打一場全民族動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