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別人這樣對她們,我會搏命,會拼死捍衛她們。但這樣做的是我的老哥,在那一刻,我完全沒法出招。
我如果正面回擊,她們會更難堪,老媽會覺得是她讓我們吵架,讓我們不和,會更難受。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她遭受什麼,我和老哥相愛是她最大的心願。她和我爸吵了一輩子架,深知夫妻關係的重要。
而賢良溫厚的三嫂,我如果跟老哥吵起來,她只會更自責,總在察言觀色的她曾無數次埋怨自己的普通話講得不好。
另外,第一次上門就看到僱主吵架,小崔肯定會嚇跑。
我只能透過淡化來救場,透過掩飾來救場,像什麼事也沒有,像壓根兒沒聽到老哥吼,沒看到他拍巴掌。
但現在,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不能欺騙自己沒有感受到老哥那一巴掌,不能漠視自己心冷如水的感受。我回想著剛剛那一幕,任由淚水噴湧,心裡無論如何沒法淡化這件事,老媽和三嫂那一刻的表情,深深刺痛著我。
老哥曾說過幾次,貝貝長大了,正是學說話的時候,叫老媽和三嫂講普通話。但他們講家鄉土話講了幾十年,實在不習慣講普通話,有時機械而艱難地講幾句後,又不知不覺地講回家鄉話了。
我當然也知道老哥的難受,我去過他老家幾次,由於語言不通,看到他們親人相聚那麼開懷,聽到他們嘰哩呱啦說家鄉話,那麼親切,我每次都感覺自己是到了一個孤島上。兩年來,老哥在我們家聽到的百分之六十的對話,是我們的家鄉話,我經常擔心他有“家不是我的家”的感覺。
冷靜下來細想,我甚至認為,這一巴掌,實際上是一個難以忍受的訊號,是為我們家所累的強烈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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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三嫂在我家,三哥也只好來深圳打工,當時我給他聯絡在西湖公司開中巴車,他不是蹭車,就是跟同事打架,總有處理不完的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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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巴掌拍得我心冷如水(2)
而跟我差不多時間來深圳打工的弟弟,由於書讀得少,只能做一些簡單的事,但他偏偏很想快速致富,左衝右突地闖,結果經常得去派出所把他保出來。
當時我只要看到弟弟呼我留下的號碼,或者聽到他的呼機留言,我就頭大,就緊張得腦袋發木,不知道他又惹出什麼亂子了。
我們整個家族就我一個人讀書出來,其他人都在農村或小縣城,大多掙扎在生存線上。我必須幫他們,他們也只能依靠我。我心裡裝著外公、父母、兄弟以及他們的孩子,有幾十個人。我贍養老人、為兄弟尋找出路,拼命引導侄子、侄女讀書,總有處理不完的事。在深圳,有許多人都是這樣,身上常常得肩負老家幾代人的責任。
這當然很累,但我不能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而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沒飯吃。我改變不了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必須愛他們,承擔著幾代人的責任。
面對這些,老哥一方面得和我共同分擔,另一方面又常常疼惜我,心裡當然難受。這些對於他來說,是額外的負擔,從本質上來說,他們跟老哥並無直接的關係,老哥厭煩他們也是情有可原。
老媽有時也確實讓我們煩,所有農村老人家來深圳的不適應症,她都有。她不允許倒掉剩飯、剩菜,有時剩菜在冰箱幾天都沒吃掉,也不許倒。什麼易拉罐、塑膠瓶、廢報紙等等,都偷偷摸摸撿來藏到床底下,賣不了幾個錢,倒是執著地為蟑螂建設美好樂園。明明洗臉池、馬桶很髒了,她自作主張說:“很乾淨,不用抹。”
但她是個絕對的好人,經常捨不得買一塊錢的包子作早餐,可經過天橋時,她看到那些乞丐,一定會給錢。我們有時跟她說,有些乞丐其實是騙子。她會說:“看樣子好可憐呢,萬一不是騙子呢?”
更何況,無論如何,她是我的母親,任何人都只有一個母親,任何人的母親,對於她的孩子來說,都是不容冒犯的。他冒犯我的母親,就相當於十倍地冒犯了我!
老哥這一巴掌,究竟怎麼辦?我想了很多很多之後,思緒又沉重地兜了回來。
老哥犯了錯誤,這是肯定的,是毫無疑問的。就這樣算了?不可能,作為一個正常的人,自己的母親被這樣冒犯了,不可以就這樣算了。讓他道歉?但這不是讓他道聲歉就解決了的問題。
我在樓下呆坐了一個多小時,想要面對這件事情,卻一點辦法一點力氣都沒有,我心情極其沉重。但貝貝該睡覺了,也怕老媽擔心,我去樓下洗手間洗了把臉,對著鏡子艱難地笑了笑,調整了表情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