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替她拈掉了沾著的花瓣。
花瓣躺在他手心中,他白皙修長的手翻過來,微風拂過,花瓣落地,打著旋,悠然不見。
謝令鳶看著這落花一幕,莫名覺得哪裡眼熟。
耳邊紛紛攘攘的讚歎聲依舊未絕。
“虢國公府上,都是天官賜福的人,國公和夫人恩愛,闔家和睦,羨煞旁人啊……”
聽著議論,謝令鳶忽然想起了錢昭儀的九星宿命詩。她先時一目掃過,並沒有留意箇中機鋒。
【指如盤珠生金銀,姊妹繞膝笑相迎,十里陶朱人如玉,四方來財錢持盈。】
錢持盈是天府星君,和錢庫有關是她的本分。但那句“姊妹繞膝笑相迎”呢?
姊妹,繞膝,笑相迎。
*****
送嫁的隊伍十分長,抬了幾百箱嫁妝,如一條綿延的長龍。
二人一邊找破夢的法子,一邊繼續跟著佇列。
他們倆袖子拴在一起,還打的是死結,也不怕在人流中走散,隨著浩浩蕩蕩的結親隊伍,一路跟到了狀元郎的府邸上。這裡是聖上賜下的宅院,剛剛修繕過,氣派端方。
入昏禮宅邸,便需要請柬才能入內了,不過夢境終歸是夢境,邏輯不那麼縝密的,查請柬的都是邊緣小人物。酈清悟在街上隨便買了兩張紅紙,揮毫寫下“請柬”二字,面不紅氣不喘地交給對方,對方機械地收下,二人竟然也混進去了。
畢竟這夢裡,只有他們兩人是闖入者。
。
來賓皆是有頭面的人物,勳貴、公侯……進宅邸後,二人被安排了坐席。在他們周遭,來賓落座寒暄、恭喜道賀……
謝令鳶和酈清悟坐在一起,她打量了一圈,坐於上首的,穿紅色官袍的人應該是虢國公了,虢國公手邊的婦人,眉目慈祥端莊,貴氣十足,應是他的夫人。
而錢昭儀正坐在二人下首,笑盈盈望著新郎夫妻二人。她額間畫著並蒂蓮花鈿,穿命婦常服,帶著金玉鐲子,也是貴婦人裝扮。
謝令鳶想起她此時的身份,不是昭儀,不是皇帝的妾,而是嫁給了門當戶對的人,成了一院主母。
父母和睦、夫妻恩愛,如今十里紅妝嫁庶妹。
——大概是她心底深處,殘存的願景吧?
。
贊者宣佈行大禮,隨著雅樂奏響,新娘款款走入場中,在贊者的宣聲中,行卻扇禮,露出瞭如銀盤般的玲瓏臉龐。
這眉目,與錢持盈有依稀相似,看上去卻小多了,像個十三四歲的丫頭,還沒有長開似的,圓圓的眼,豐腴的下巴。
這樣漫長的婚禮程式,先是祭天地,三拜三興;而後對案而食,飲合巹酒;最後是跪拜父母高堂。
謝令鳶與識海的主人情感相通,能察覺到,錢昭儀的心情都是明朗的。天邊夕陽晚霞十分燦爛,餘暉徐徐沐下,錢昭儀的笑容,在這夕陽暖光之下,更為明媚。
謝令鳶也彷彿心有所感,一起陶醉並動容了。
酈清悟卻蹙眉,在她耳邊低聲道:“這美夢就是殺招。”
一句話,宛如懸在頭頂的冰刃,刺得謝令鳶一個激靈!
餘暉變成了涼意,她的思緒迅速調動起來,聽酈清悟緩緩道:“我問你,假若有朝一日,你了卻所有的遺憾,成就了人生的圓滿,你會是如何心情?”
謝令鳶隨著他的話,認真去想——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人生圓滿,到底是什麼。
換做以前,她會毫不猶豫地幻想稱霸世界影壇,奧斯卡終身成就獎之類,但是現在,經歷了這段時日的宮闈歲月,她反而開始迷茫。
她在猶疑過後,揣摩了一下從前的心境,試探道:“感覺……死了也瞑目?含笑九泉。”
“沒錯。尋常人多是如此。”
謝令鳶靈竅忽明,馬上便意會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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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受困之人,在無盡的識海里,陷入了人生美妙的、圓滿的夢境中,了卻所有遺憾,完成一切夢想,便會覺得人生死而無憾。
繼而,意識消散天地,而魂靈離開軀體,去往生了。
人說“頭七”要回來看一眼,也是因為有掛念才回來。沒掛念了,自然魂歸天地。
酈清悟的目光,落在新人身上。他們敬香祭拜天地,隨即對坐案前,喝合巹酒。他的聲音也帶上了緊迫:“所以當務之急,不能讓她們行完婚禮。”
不能讓錢昭儀美夢圓滿,否則錢昭儀會在夢中含笑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