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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發的病人,隨時攥著藥片,惟恐耽擱一秒鐘。

第14節 匕首般的目光(2)

她對著陣亡名單,感慨地說,“我最近在寫一本新儒林外史。剛直不阿,早被打折了骨頭。阿諛奉承,活得也不輕鬆。欲加之罪,友人紛紛落井下石。明哲保身,夫妻也成了奸細。仇人相見,見了骨灰還咬牙切齒。君子之交,出賣後才知道隔牆有耳。冤家路窄,彼此向來嗤之以鼻。同室操戈,跪下來和殺手同流合汙。生不逢時,無奈辜負了一腔經綸。驀然回首,靈與肉落個一無所有。”

老乙義憤填膺,聲音控制不住地激動,好像蕭小紅和她有過血仇,可蕭小紅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怒不可遏地說,“小蕭來社裡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換不同的時裝,我們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她的一身時裝,她的錢從哪裡來?是不是都是賣笑來的?那些時裝都像是上夜班賣笑穿的。既然是賣笑的,就不要在這裡汙染。這裡不是妓院,容不下娼婦。”

小蕭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的痛罵,腦子完全沉浸在這本死亡名單上,就是這些人把這些亡靈逼成死鬼。她可以想像助紂為虐的關頭,這些人怎樣跳梁。她一聲冷笑,“雖說我行我素,又談虎色變。雖說胸有成竹,又搖尾乞憐。雖說笑容可掬,又血口噴人。雖說同舟共濟,又口蜜腹劍。雖說與人為善,又幸災樂禍。雖說與世無爭,又不擇手段。雖說善有善報,又死於非命。雖說惡有惡報,又雞犬升天。”

老丙聽不清楚她說的什麼,氣不打一處來,“我只要進辦公室,就看見小蕭在照鏡子,抽屜裡都是法國名牌化妝品,整天不是抹睫毛睫毛睫毛,就是擦口紅口紅口紅,這是上班還是演戲?我覺得她進錯門了,她還是去春宮更合適。”

小蕭看著死亡名單,好像和他們是不同星球的人。她看著被他們逼死的幽靈,慢悠悠地說,“從時間的天花板上,我們倒看著這個房間。在這個房間裡,沒有人有幽默感,說句實話,就被砍頭。在這個房間裡,沒有人敢讓真相大白,說句實話,就上電椅。在這個房間裡,沒有人袒露自己,說句心裡話,就會死無全屍。恰好我們,就在這個房間裡,生生死死。”

老丁咬牙切齒,“怎麼就沒有運動,她應該第一個被押走。她這樣口出狂言的人應該判無期徒刑。”

“槍斃!”小蕭替他解氣,“烏合之眾,自我感覺是貴族。惟我獨尊,卻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扮演國王,以為真的君臨天下。扮演女王,以為真的傾國傾城。”

主任終於沉不住氣,趁熱打鐵,“小蕭給我的感覺就是坐不住,心猿意馬,好高騖遠,小廟裡容不了大和尚。”

小蕭笑笑,“不甘沉淪的鳥,飛起前,說成好高騖遠。飛起時,說成得意忘形。飛落了,說成咎由自取。飛遠了,說成不過如此。”

老丁還不過癮,“我覺得,她世界觀有危險。”

小蕭努力讓自己不要笑起來,這些一輩子讓世界觀這麼大的棺材板壓得透不過氣的人,還抱著裹腳布給她纏上。

她的目光掃過甲乙丙丁時,突然看見老吳坐在人堆裡。每當看到老吳,她就看見社長。當她剛進社裡時,社長囑託老吳關照她。老吳曾經是劍橋的才子,曾經是總統級英文翻譯,曾經被打成特務,坐牢幾年,出獄後被轟到這個社。社長說,老吳是一部活字典。後來,她和老吳成了忘年交,老吳鼓勵她用英文寫小說。她把英文寫的小說給他看,那時他病了,依然枕在病床上給她改稿。每次改過的稿子,每行上畫滿修改的紅道。他惟恐她看不清楚,竟然親手謄寫了一遍。她感動,她受之不盡。他在病床上給她講解每個句子。他的英文真的精銳,她服服帖帖,他使她知道自己離完美的距離。

面對著他的蒼涼的臉,面對著這位鞠躬盡瘁栽培她的人,她突然感動得無語哽咽。

老吳的禪靜的聲音打破了躁動,他安詳地說,“社會給女人地位,你為什麼不努力呢?”

他的聲音使她振奮,使她內疚,使她痛心。我何德何能,受到這些大師的眷顧?

她看見老劉對她笑笑。那是在葬禮般肅穆的人頭裡惟一的笑容。他曾經拖著浮腫的腿,在醫院走廊裡給她講起他的身世。他曾經是哈佛最年輕的教授,回國探親被打進獄中。出獄時,頭髮已經蒼白,英文已經忘光,口齒也已不清。就因為他一生歷盡劫數,安慰他成了她的使命。她推著他的輪椅車,陪他一起去見心理醫生。醫生讓他像擠膿水一樣擠出過去。當宣判他為罪人時,他按過手印。在黑漆漆的槍口前,他習慣了鐐銬。終於有一天宣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