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跟青煙混在一起的火星升到一半就滅了。好像那些樹根又活過來了,從地窩子裡從爐子裡拔地而起,直上藍天……它們是樹的時候都長不了這麼高啊,它們化為火焰,化為青煙,一下子就上天了。鷹都飛不到這麼高啊。樹根燒了整整一個冬天。
第三章 放生羊4(4)
王拴堂還記得白楊河的河道里有一排大樹的根,戈壁大漠的季節河,比北方任何地方的季節河更短暫更兇猛,來自戈壁灘的大水跟馬群一樣呼嘯而過,總要衝毀河岸,捲走兩岸的林帶,有時激流太緊,衝折樹幹,齊茬茬留下一排樹根,跟砍了腦袋的壯士一樣。冬天已經過去了,已經不燒爐子了,王拴堂扛著大斧頭到河道里去了。田野已經綠起來了,窪地裡冒出白氣團兒,密林也是綠中帶黃。王拴堂走到河邊時就不好意思去砍那些樹根了,樹根全長出了嫩芽,跟娃娃的手指頭一樣,嬌嫩中有一股罕見的力量。地窩子裡的爐子昨天晚上燒掉了最後的木柴,王拴堂站在院子裡看著帶火星的青煙升得那麼快、那麼直、那麼高,就像在春天裡吐新芽一樣……王拴堂就回來了。
第四章 黑眼睛1(1)
王衛疆考上中學了,中學在烏爾禾鎮上,也就是137團中學。好幾年前,張老師一家搬到了團部所在地,趙連長從牧場回來就到團部當科長,張老師在團中學教書。張老師的兩個兒子考上北京、上海的大學,轟動一時,最小的女兒跟王衛疆在一個班。王衛疆報到那天,母親張惠琴給張老師捎去一大包東西,都是自家產的豆子、醃菜。王拴堂扛著兒子的行李。兒子要住校,雖然住得擁擠,但比地窩子好。辦完手續,父子倆去張老師家。
張老師都認不出王衛疆了,張老師的小女兒壓根就沒見過王衛疆,她是張老師搬到烏爾禾鎮以後出生的,對白楊河上游的老家沒任何印象,只是禮節性地叫王拴堂叔叔,跟王衛疆只能點點頭了。張老師家全是磚房子,院牆都是磚砌的,鐵皮門刷了藍漆。院子裡種著西紅柿、大辣子、茄子、黃瓜、豆角,還有罕見的芍藥、玫瑰,有水龍頭,有葡萄架,跟小花園一樣。老趙在團部工作,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不管他,咱們吃咱們的。”張老師的小女兒很快弄出一桌菜,還開啟一瓶石河子產的小白楊酒,好好地款待老鄰居。張老師告訴小女兒:“王叔叔是咱們的老鄰居,那時候我們住地窩子。”張老師指一下王衛疆:“他就是地窩子里長大的。”小女兒都叫起來了:“真的嗎?”弄得王衛疆飯都不敢吃了。張老師說:“你不要不好意思,兵團第一代孩子都是在地窩子里長大的,你是老資格了,跟老紅軍過長征一樣。”張老師指一下小女兒:“王衛疆跟你是同學,可他的資歷跟你哥是一樣的,你要叫他哥哥,明白嗎?”小女兒只有點頭的份兒了。王拴堂笑呵呵的。張老師說:“老王你自斟自飲吧,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許見外。”王拴堂就把白酒全乾了,王拴堂說:“張老師,我把兒子交給你了。”張老師說:“你們兩口子放心,我能把我的娃娃送進大學,我保證把你們的娃娃也送進大學。”王拴堂高高興興回去了。
張老師讓王衛疆每週末來她家吃飯。王衛疆臉皮薄,第一個週末回家去了。第二個週末,張老師的小女兒把王衛疆叫到教室外邊,鄭重其事地告訴王衛疆:“叫你去吃飯,你怕啥呢,虧你還是個兒子娃娃。”王衛疆勉勉強強跟在人家後邊,就像一頭倔犟的驢。趙科長心情高興,也回家過週末了。趙科長每次回家都要在院子裡接受張老師的冷嘲熱諷:大首長回來啦,大首長光臨寒舍啦。多了,都習慣了。趙科長一般情況下沉著臉不吱聲,心情特別惡劣時也會反唇相譏,說出的冷言冷語很有殺傷力,張老師奮起反擊,也只是勢均力敵。這個週末,趙科長推開院門,準備迎接老婆的冷槍冷彈。院子裡沒人,房子裡有歡聲笑語,趙科長以為走錯了門,環顧四周,恍若夢幻。他就像個特務,一一檢視了廚房、柴房、菜園子、葡萄架,每樣東西都是他動手做的,既真實又虛幻。女兒叫他,他張了張嘴,竟然沒喊出聲,女兒的腦袋從房門伸出來喊他,他的樣子一定很滑稽,他都不知道自己咋進去的,輕手輕腳跟太空人一樣。老婆正跟一個小夥子又說又笑,其實都是老婆在說在笑,小夥子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臉上露出了笑容,看樣子也剛剛適應這個地方。趙科長一下子就認出了王衛疆:“這不是老王的兒子嘛,咱們的老鄰居嘛,哈,那時候還住地窩子,這孩子天天跟野兔玩。”趙科長總算笑了,老婆也笑眯眯的。吃飯時,老婆無意中還給老趙盛了一次飯,老婆都愣了一下。這是他們夫妻間破天荒第一次,彼此還有些不習慣。趙科長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