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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見過他。整整三十年來沒見過他一眼。我不是說他沒有幹人們說他幹過的事,不應當因此受苦,像愛他、失掉了他的人一樣感到痛苦。可是,假如鄉親們要能夠給他一天日子,像還不曾發生什麼事,像世上的人還沒有什麼可指責他的。這樣,他會像是剛剛做過一次旅行,長大了,成了大人,現在回來了。要是能夠那樣,哪怕一天也好。那以後我就不干涉了。要是他幹了那種事,我不會站出來袒護他,讓他免受懲罰。只要求有那麼一天,明白嗎。像是他從一次旅行歸來,告訴我途中的種種經歷,還不曾受到世人的指控。”

“噢,是這樣,”海託華說,聲音既尖又高。雖然他絲毫未動,他一雙緊緊抓住椅臂的手的指關節都繃緊得發白了,他的身子開始在衣服下面慢慢地無法抑制地顫慄起來。“噢,是的,”他說,“就是這些。簡單,簡單,簡單。”他顯然無法控制住自己地說著。“簡單,簡單,”他不斷小聲地重複。然後他提高聲音問:“他們要我做什麼?我現在該怎麼辦?拜倫!拜倫?咋回事?他們現在要求我做什麼?”拜倫已經站起身。這時他站在桌邊,雙手放在桌上,面對著海託華。海託華仍然坐著沒動,只是他虛弱的身體顫慄得愈來愈厲害。“唔,對了。我早該明白。提出要求的會是拜倫。我早該明白。那該是等著拜倫和我的事。哎,行啦,直說吧。你幹嗎現在猶豫了?”

拜倫俯視桌子,看著放在桌上的雙手。“這是樁可憐的事。可憐呀。”

“噢,憐憫?耽擱了這樣長的時間?憐憫我還是你拜倫?行啦。直說吧。你究竟要我幹什麼事?因為這是你的主意,我知道。我一直明白。哎,拜倫,拜倫。你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戲劇家。”

“也許你是說一個鼓動者,代理人,推銷員,”拜倫說,“這是樁可悲的事。我知道。用不著你告訴我。”

“但我不像你那樣具有超人的感知能力。你似乎已經知道我能對你講些什麼,可你卻仍不告訴我你的用意。你要我幹什麼?要我去對這樁兇殺認罪麼?是不是這樣?”

拜倫臉上擠出一個怪相,淡淡地一晃而過,帶著譏嘲疲憊的意味,沒有一絲快樂。“我想,還不完全是那樣。”然後他的面容變得沉靜,十分莊重。“說出來真難為情。上帝知道我心裡明白這個。”他看著自己的手緩慢地在桌面移動,神情專注,動作輕微。“我記得曾經對你說過,行善作惡同樣得付出代價,付出高昂的代價。需要償付賬單的時候,只有善良的人才不會拒絕付出。他們之所以不拒絕,是因為他們絕不是被迫支付,像一個誠實的賭徒那樣。壞人則會矢口抵賴,因為誰也不指望他們當場或在別的任何時候付賬。好人不能拒絕,也許因為行善而付出代價的時間比起作惡來更長些。你以往不是沒有這樣做過,不是沒有付出過代價,現在要這樣做不會那麼糟,不會像你以往所經歷的。”

“說下去,說下去。究竟要我幹什麼?”

拜倫沉思地瞧著自己不斷移動的手。“他從未承認他殺害了她。他們迄今所取得的對他的指控惟有布朗的口供,這幾乎等於零。你可以說那天晚上他在這兒同你一起。布朗總是說每天晚上都看見他朝那幢大屋子走去,進入屋內。鄉親們會相信你。他們會相信你的話。他們寧肯相信你而不會相信他與那女人像夫妻那樣一起生活,然後把她殺死。再說你現在上了年紀,他們不再會因此做出任何可能有害於你的事。而且,我認為你已經習慣他們可能做的任何事。”

“哦,”海託華說,“嗯,是呀,是呀。他們會相信那話。那太容易了,妙極了。對所有人都有利。然後他會回到曾為他受過苦的人身邊,布朗得不到賞金會害怕她的孩子變得合法,於是又會逃跑,而這一次會永遠消失。於是就只剩下她和拜倫。既然我已年老,而且很幸運,活到老還不曾領受過愛的絕望滋味。”他不住地顫抖,現在卻抬起頭來。燈光下他的面孔顯得光滑,像塗過油似的,扭曲抽搐的面膛在燈下閃亮。早上剛換的久洗髮黃的襯衫已被汗水溼透了。“並不是因為我不能,不敢那樣做,”他說,“而是因為我不願意!不願意!你聽見了嗎?”他從椅臂上抬起雙手。“因為我不願意那樣做!”拜倫沒有動,放在桌上的手也不再移動了。他注視著對方,心想他不是在衝著我叫喊,像是他知道有什麼東西離他比離我更近,需要被說服因為這時海託華高聲地喊叫:“我不願意那樣做!我不願意!”他緊緊地捏著雙手,高高地舉起,滿面淌汗,嘴唇咧開,現出咬得緊緊的腐壞的下排牙齒,鬆弛的灰褐色的肌肉從牙床的四周長長地下垂著。突然,他的聲音升得更高:“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