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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這事便從思維表層一晃而過了。在以後的半年間,他常有機會進城,可沒再見到那家餐館,連它的門前也沒經過。他能夠去,但並不想去,也許不需要去。更多的時候,他知道腦海裡的思緒會突然匯成一幅圖畫,這畫漸漸成形,呈現在他眼前:一張長長的櫃檯,沒有任何鋪飾,有些令人懷疑,一端站著那個一動不動、面孔冷漠、頭髮異樣的女人,像在守護櫃檯;另一端男人們耷拉著腦袋,不住地抽菸,不斷地點菸,扔菸頭;而那個女招待不比孩子大多少,往來於櫃檯與廚房之間,胳膊上疊滿菜盤,每次都得從那些男人身邊經過,他們歪戴帽子,在煙霧繚繞之中對她談話,咕咕噥噥,顯出近乎興奮得意的神情,而她面帶沉思,埋著頭,拘謹不安,充耳不聞似的。他想:“我連他們對她說的什麼都不明白。”想著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對她說的話是男人不該對身邊經過的孩子講的相信我還鬧不明白睡覺的時候眼皮合上的瞬間怎麼會把她那拘謹憂鬱的面容關進眼簾;悲哀、陰鬱而又年輕,那神情老呈現在那兒、變幻出年輕人的慾望所具有的種種模糊無形的神秘色彩。這已經構成了愛情滋長的土壤,這種睡意矇矓的想法使我明白三年前我為什麼情不自禁地揍那黑女孩,她自己也一定明白我的用意,並且為之感到得意,帶著等待和驕傲的心情。

他沒期待與她重逢,年輕人之間的愛情不需要多少企求渴望就可以滋長。他對自己的舉動及其表明的意味感到驚訝,驚訝的程度多半不亞於麥克依琴的反應。下一次會面是在春天的一個星期六,這時他已經滿了十八歲。麥克依琴進城還是去會見律師,但這次他做好了準備。“我進去耽擱一小時,”他說,“你可以在城裡到處走走看看。”同往常一樣,他看著喬,目光嚴峻,若有所思,仍有些侷促不安,像一個正直的人迫不得已要在法與罰之間做出妥協。“拿去,”他說,開啟錢包掏出一枚硬幣。那是一角錢。“一旦你發現有人想得到它,就不會把它扔掉。這是樁怪事,”他焦躁不安地看著喬,“但是看來,一個人要不先明白浪費是咋回事,便不可能懂得錢的價值。你一小時內回到這兒。”

他接過硬幣便徑直朝那家餐館走去,連硬幣都沒放進口袋裡。他並未籌劃或盤算,幾乎是不假思索,好像指揮他行動的不是他的頭腦而是他的雙腳。他把那枚小錢幣緊緊捏在手心,捏得發燙,像孩子通常的做法。他笨拙地走進簾門,趔趄了一下。雪茄櫥後邊的黃髮女人看著他。(半年來她彷彿一直站在那兒未曾動過似的,那一頭硬直光亮的黃髮絲毫未變,甚至還穿著同一件衣裙。)遠在櫃檯那一端的一堆歪戴帽子斜叼菸捲的男人,身上還帶著理髮店裡的氣味,也在注視他。店老闆夾在他們中間,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第一次看見店老闆。老闆同別的男人一樣戴頂帽子,正在抽菸。他的個兒不大,不比喬的塊頭大多少,一支菸有意地叼在嘴角,像是為了避免妨礙交談。菸圈兒上騰,煙霧背後隱現出他眯著眼的凝滯的面孔;他從不用手去扶一下菸捲,直到整支菸抽完一口啐在地上,然後用腳跟踩滅;喬將從這副姿態獲得他自己的一項舉止,但不是現在。那是後來的事,當生活的節奏開始變得如此疾速,接受總是取代認識和相信。這時他只是瞧著那個靠在櫃檯裡邊的人,纏著一條髒圍裙,他穿圍裙的時候與攔路強盜偶爾戴一戴假鬍鬚差不多。接受這一切是以後的事,將會隨著他由憤恨到輕信的整個變化出現:這一男一女作為夫妻,開個小食店,引進一個又一個端菜上飯、手腳不靈的女招待,飯菜簡便低廉倒適合這門生意。他接受了,實行了,在他那短暫而又不平靜的假期裡,他像匹小公馬帶著又疑又喜的驚奇,跳蹦在一片隱蔽的棲息著一群疲憊而又在行的母馬的牧場上,而他到時候也成了那數目眾多、無名無姓的男人中間的一個犧牲品。

但那是以後的事。這時他手裡捏著錢幣朝櫃檯走去。他相信男人都停住了談話來注視他,因為他什麼也聽不見了,除了從廚房門那邊傳來的刺耳的炒炸聲,心想她進廚房去了,所以沒見到她他偷偷地把屁股移上一隻凳子,相信人們都在注視他,雪茄櫥背後的黃髮女人在瞧他,老闆也在瞧他,他面前的煙霧也會變得懶洋洋的不再往上冒了。這時老闆只叫了一個名字。喬明白老闆沒有動身,也沒有用手碰一下嘴邊叼著的菸捲。“博比,”他叫道。

一個男人的名字。這不是在思索,只是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她不在這兒了,他們找了個男人來代替她。正像他說的,我白費了這枚錢幣他相信現在已來不及後退;要是溜走,黃髮女人準會阻止他。他相信背後那些男人明白這個,正在嘲笑他。於是他靜靜地坐下,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