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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笑,也只好笑,慨嘆一聲說,你太認真,認真到有些矯情。

達摩不笑了,一板一眼地說,將認真貶低為矯情,也是犬儒主義的一大法寶。這樣便可以將實用主義彰顯為一種合理的姿態。問題是,你書裡面有那麼多矯情到肉麻的地方,你反倒心安理得。你知道,你會死去,但是這本書還會留下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別人看見了會如何說?

毛子說,這一類書浩如煙海,出版的第二天就過氣了,二十年之後還有人看?

達摩說,那你寫它幹嘛?還要把你的研究生也搭進來?

毛子說,我跟你說了,我們都是凡人,都要食人間煙火,都要養老婆孩子,都想過好一點的生活,我們拿出一點時間精力來,就像民工扛活,鄉下人賣菜,做一些雖然沒有終極意義但是可以改善生活的勾當……你沒有權力要求所有的人,為了你的觀念去過苦日子。

達摩狠狠地盯了毛子一眼,說,虧你說得出來!簡直是一篇犬儒主義者宣言。你別把人家民工鄉下人也扯上,他們那種掙錢的方法,比你這種高尚得多,乾淨得多。你這比賣假藥還壞。

毛子臉就蒼白了,坐那兒發著呆,兩眼含義不明地陰陰盯著達摩,似乎要行兇之前的模樣。這讓達摩想起那個夏天的毛子。

毛子將下巴向達摩慢慢戳過來,幾乎逼近達摩的胸口,輕輕地,咬牙切齒地說,你狗日的非得毀了我而後快呀?

達摩說,救你呢,幫你呢。不過,最終得靠自救。

毛子說,你救得了我,你救得了中國嗎?

達摩說,連自己都不想救的人,還想著救中國?

毛子抖抖索索自顧自點了一支菸,也不給達摩。達摩便徑自從他煙盒裡抽出一支來點上。

達摩幾個都是下層人,都在下層摸爬滾打數十年,嘴裡便不可救藥地帶著了許多草民詞彙,特別是在互相間說話的時候,太正經地用書面語難受,就像吧唧嘴大碗吃麵的農民,在家裡也弄上一套刀刀叉叉地吃西餐一樣。

毛子抽了半支菸,摁滅了,嘆一口氣說,從好聽一點來說,你的這一套我都懂。只是我們的思路不一樣。

達摩只是淡淡笑著,聽著,追問道,從難聽一點來說呢?

毛子說,其實,我們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是浩瀚星空裡的一道過眼雲煙。年輕時,我們豪情滿懷氣沖霄漢,總以為只要我們努力奮鬥持之以恆,有一天可以幹成一番大事業。我們自詡為“青馬”,其實也有“青毛”的情結,想著毛澤東當年,一個湖南山鄉的農家子弟,朝裡無官,袋裡無錢,不一樣成就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我們當時都很喜歡他的兩句詩,“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讀著讀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毛子很怪異地笑了。

達摩無語,等他繼續說。

毛子說,有些事,是有它的命數的,命數未了,動刀剪,下猛藥,於朝廷於社稷,都是死路一條。老話說,過猶不及,欲速則不達。既然如此,那些個空洞的價值理想還有何用?平和一點,將這一段混沌難堪的階段熬過去,說不定,我們的死結,我們的後人可以解開,水到渠成。我的意思說清楚了麼?

達摩說,說清楚了。問題是你在你的書裡沒有這樣說得清楚啊?你真能在書裡也這樣說,我倒也佩服你。

毛子說,你還在攪和。我不是說了,我寫非我想,本身就是一種解構,一種時代的黑色幽默。其意義也就在這裡。

達摩說,那你為什麼不將這一點再寫一部書呢?要不然別人何以知道你是所寫非所想呢?又何以起到解構的作用呢?

毛子說,這也是後人的事了。

達摩說,像這般活一輩子,可真是輕鬆,一切都交給後人了。

毛子說,是的,聽起來是難聽,但是幾千年來,其實都是這樣的。前人交於後人,後人復交於後人,至於結局——水到渠成也罷,海枯石爛也罷,聽天由命——達摩說,哪管他洪水滔天?看來,還得給你加上一條歷史虛無主義了。一邊研究著人類最偉大的理想主義者,一邊做著一個空前絕後的犬儒主義者,真是一次史無前例的大解構啊!我看,你的這個所,叫犬儒所,就很好。

毛子要吃人的一副模樣漸漸收斂了,只是苦笑,嘀嘀咕咕說,你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

達摩說,是你自己還沒有把你的理論編囫圇,真編囫圇了,倒也是一家之言。

毛子終於急不擇言了,蠻不講理地說,不管怎樣,我的日子比從前過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