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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不知道大家喝不喝酒的?毛子幾個就說,喝啊,大喜日子哪有不喝酒的。

方虹宜就去開了酒瓶,給每人斟上一小盅,自己卻拿了一隻大杯,嘩嘩倒滿,走到衛老師跟前,叫了一聲,爸,敬您了。一路上,就想著醉這麼一回……說完,咕咚咕咚就喝盡了。

衛老師不喝酒的,此刻也將那一小盅酒往喉嚨裡倒了進去。

大家紛紛起立,為衛老師祖孫三代的團聚慶賀祝福。

衛老師說,一場悲劇,半個世紀,祖孫三代,兩次被撕扯得傷心裂肺。要不是你這次來,我可能要永生永世錯怪你媽了。當初,她帶了你們兄妹兩個——一個三歲,一個一歲,遠走他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在心裡真是將她痛恨到極點,覺得這是個人世間最無情義的冷血女人了。現在想來,她當時也是恐懼到了極點,感到了傾巢之難就要到來,銜了兩隻雛鳥匆匆逃命,逃得越遠越好,寧願背上種種罵名。她的苦楚,不比我更輕。唉,最後還是難逃一死,又死得那樣慘烈。從何說起,從何說起啊!

方虹宜說,七九年,給媽媽平反,大家才知道,媽媽是四○年就參加了新四軍的老革命,資格比他們教育局長還老。

衛老師說,現在想想,你媽這一生,幹過什麼壞事惡事啊,須得她付出如此代價?可以說的,一個是三青團,一個是隱瞞了你舅舅。前者是人生經歷中的一次選擇,況且是國共合作當中。至於你舅舅的事,如果沒有那種封建的株連歧視政策,一個在前線上救護傷兵連死都不怕的人,犯得著擔這麼大的風險,承受這麼大的心理壓力隱瞞這件事嗎?

方虹宜說,八四年舅舅第一次回國,那時候他已經是臺灣學界的名人了,對臺灣當局也有影響。我們這邊,上上下下都把他奉為上賓,我們也成為臺屬,享受一些待遇,每年臺聯開會,也叫我去坐坐。我想,媽媽幹了那麼多年革命,我都沒有沾上一點兒光呢。舅舅來看我們的時候說,沒想到你媽媽為我而死。

衛老師又要了一點酒,說,這杯酒,算祭奠你媽媽吧。

畢竟是西北女子,又做了多年商貿餐飲,方虹宜一杯烈酒下肚,竟無醉意,只是話語多了,動作大了,她又為自己倒上一點,和父親一起喝了。

茹嫣和方亞坐在一起,他們說話的間隙裡,兩人就低聲私語幾句。

茹嫣問方亞,你怎麼想到讀哲學?

方亞說,可能是我們家那種氣氛,有一種哲學意味。

茹嫣問,什麼氣氛?

方亞說,我很小就感覺到,我們家有一種詭秘的氣氛,似乎背後有什麼東西,有我沒有察覺到的隱秘。許多事情,找不到來龍去脈,你想弄清楚它,這就和哲學有關了吧?

她又笑笑,好奇,一條路通往自然科學,另一條路往往通向哲學。

茹嫣問,畢業後想幹什麼?

方亞說,想讀心理學,想到哈佛去讀心理學,然後回來做中國的心理學研究。剛才聽他們說那些往事,我這種想法就更強烈了。

達摩問衛老師,當年方虹宜她母親出走之前,給您留下過信啊便條什麼的沒有?

衛老師說,什麼都沒有。家裡凡是和我有點關係的東西,都毀得乾乾淨淨了,倒是一些還值點錢的,都還在,沒帶走,也沒變賣。照相機啊,手錶啊,衣物啊,我收藏的一些字畫啊,還有一房當時很好的傢俱,都在。後來,我發配到鄉下勞改之後,房子被人佔了,這些東西也不知去向。最可惜的是我的那些書,都沒有了。我那兩張照片,是放在我的一件衣服口袋裡,我出差的時候隨身帶的。我想那個時候,錢財對於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她只剩下恐懼。

衛老師長嘆一聲說,恐懼,恐懼……一個民族,苦不怕,難不怕,飢不怕,寒不怕,如果人人心中都有某種莫名的恐懼,才是最可怕的。便是今天,吃好了,穿暖了,那心中的恐懼卻遠遠沒有消失掉。窮有窮的恐懼,富有富的恐懼,賤民有賤民的恐懼,權貴有權貴的恐懼,寫文章的有寫文章的恐懼,連讀文章的,也有讀文章的恐懼。

衛老師說這些的時候,達摩便想起毛子當年的瘋病,想起那一聲狼一樣的乾嚎和嗆了水一樣的悶咳。

大約是過度激動,話也說得多了,衛老師臉色比平日蒼白,不勝酒力,顴骨和眼皮又是豔紅,有一種觸目的病態美麗,彷彿一下年輕了許多。

趙姨一直默默注視著衛老師,有時見衛老師的話說得多了,她便插進另一個話題,讓他歇一口氣。見大家吃喝差不多了,便對方虹宜母女倆說,你們一路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