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那雙眼睛,笑起來水波盪漾,映花映柳的。他的嘴,也很調皮,嘴角向上翹,說出的話,可是要比七月好聽。七月哇裡哇啦說一大堆,都不如小兔子輕輕說一句入耳。他來到這裡,並不與舒拉�嗦,可舒拉倒對他有所顧忌,敬而遠之的,挺規矩。所以,他在的時候,氣氛是比較安靜的,甚而至於,斂聲屏息。舒婭端正地坐在椅上,書放在膝上,眼睛則垂著,有時候抬起頭,看看小兔子。小兔子也正看著她,眼光軟軟的,不像七月,是直愣愣的。兩人相視的一瞬,都有些發窘,臉紅紅的,停一會兒,又閃開去,然後,就有一陣子更深的靜默。坐在一邊的舒拉,就像一種小獸,具有特殊功能,感覺到房間裡氣流出現異常。猛地轉過頭,四下裡看看。這種小獸的視覺卻一般,結果什麼也看不到,又轉回去。
經常地,小兔子在的時候,七月也在,自然是被舒拉糾纏著。舒婭與小兔子也不多話,只是靜靜地坐著,顯得七月和舒拉十分喧譁,而他們有著某一種默契,並且劃分了界線:小兔子和舒婭一夥,七月和舒拉一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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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愛戀萌生(2)
在和舒婭家相隔一條橫街的馬路對面,有三個並排的弄口——這條昔日繁華,今日略見蕭條的馬路上,有著無數的弄口,深入進去,各有一爿天地。弄內的房屋一律是紅色的磚面,樓層處以水泥圍腰,總共三層,再加三角頂層。基座寬大,山牆就是遼闊的一面,攀著爬牆虎。每一個門牌號碼裡,都居住著許多人家,雖是侷促的,門戶卻很嚴謹。以此也可看出,這裡的人家多是中等,屬於小市民的階層。舒婭的同學,也就是她們那一夥中的一個,葉穎珠,就住在這裡。現在,南昌常常往這裡跑。他騎著腳踏車,駛過排排樓房,有新晾出的衣服滴下水珠子,帶著肥皂的氣味,和自來水的氯氣味,落在他的頭上。南昌從一排排的前門與後門之間駛過,門裡的生活令他有些敬畏,這敬畏不是來自它們的高深,恰恰相反,它們是平凡而且庸常的。
他駛進一條橫弄,停下,抬起頭向上喊了一聲。不一時,門裡傳出樓梯的響動,走出葉穎珠。這是一個膚色黝黑的女孩,眼睛是帶了梢的杏眼,眉和睫是濃密的,鼻樑很纖巧地向上翹,兩個嘴角微微有點兒下陷,襯出臉頰的曲線,所以人們還是得承認,她是好看的。聽她的名字,葉穎珠——典型的小家碧玉,又是長在這安居樂業的街坊里巷——都有些不像她。可是,街坊里巷其實雜得很,是另一種蠻荒,也能生出野玫瑰。她是她們這一夥裡,性情最活潑調皮的一個。這會兒,與南昌單獨地面對面,她也變得老實起來,很文靜地倚門站著,只是聽南昌說話,並不插嘴。可是,忽然間,她一回眸,嘴角動一動,你就知道有什麼心思在飛快地轉著。
珠珠的家庭是這城市中最典型的職員家庭,父親是一家燈泡廠的技師,因是公私合營之前的老人員,拿的是保留工資,遠高於其後的工資標準。母親在一家小學校做會計。這樣的人家,是最安全的了,哪一種革命都革不到他們頭上,因為憑技藝和勞動吃飯,和政權、政治都無關。於是就有了積累,是殷實的小康。她的父母,猛一看,你要嚇一跳,父親戴一副金絲邊眼鏡,西裝褲筆挺,皮鞋鋥亮;母親呢,毛料面的襯絨夾襖,或者,開司米的短大衣。而且,夫婦都是矜持的表情,就像一對資產者,難道是大革命漏網的魚?可這也恰恰說明,他們不是有產者,而是真正的勞動階級。這城市裡的勞動階級就有著如此的翩翩風度,繁華大街兩側的里巷間,就有著這樣的勞動階級。
起初,珠珠的鄰居們都對這個穿軍裝、剃平頭的青年抱警覺的態度。有一次,南昌拿著一顆手榴彈玩著,不過是一顆教練彈,可這裡的人哪見過?就有人去報告了珠珠的媽媽,說珠珠的這個同學是個危險人物。她母親自然要對珠珠立規矩,不許那人再上門。但規矩自管規矩,這樣大的子女,都有了自己的主意,能嘴上應一聲就算聽話的了。所以,南昌還是照樣來。再說,人家又沒進門,只不過站在後門口。珠珠呢,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方面是將大人的話當耳邊風,另一方面也是向鄰里們挑戰,誰讓他們大驚小怪,還搬弄口舌。有一陣子,樓上樓下好是議論。警告珠珠家大人沒有效果,就不再做聲,只是為珠珠惋惜,似乎珠珠已經到了墮落的邊緣,而他們是盡到了提醒的義務。
珠珠家的底樓,有一個比珠珠小兩歲的女孩。她和珠珠原先還算要好,因為她們是這幢房子裡惟有的年齡相近的兩個女孩。近來她卻對珠珠態度冷淡了,當她從珠珠和南昌中間走過,總是驕傲地昂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