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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涼風,走在街道上時,尚覺得徐徐,等站在城牆之上,便能感到那撲面而來的力道,叫人幾乎睜不開眼。
郭臨握著畫卷,在這般凜冽的風中,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踏上臺階。
手中的這卷畫,畫紙用的是上好安徽生宣,裱裝用的是珍貴的蘇州絹帛。不過十多兩的分量,握在手裡,卻逾千金。
去歲,也是這樣的夏日,她與世子赴京平定太子逼宮之亂,事後朝中混亂,他倆閒在京城倍感無聊,便請旨先行回瓊關。
他們御馬出城,身後跟著好幾輛馬車,裝的都是皇上的賞賜。大道上,羽林軍開路護行。因他們之功免遭逼宮之難的百姓,自發地站在街旁歡呼拜謝相送。
那時的他們少年才俊,以不及弱冠之年,立下此奇功,得到諸方讚譽,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然而誰又想到道,就是那一刻,她無意回頭張望的一眼。竟就此,成就了秦慕櫻心中再難忘懷的傳說。
畫卷之上,那名少年身姿芊芊,脊樑挺直立坐在馬背上。髮髻皮革高束,露出一截秀氣的脖頸。右手鬆松地拽著韁繩,左手輕撫馬鬢。身上軍甲鋥亮,鮮紅的披風飄揚在身後。
似乎是感到了作畫人當時的視線,便不經意地回了下頭,朝上望去。
在開啟畫的那一瞬,就是郭臨自己,也被驚住了。
那張微揚的青澀面孔英氣蓬髮,狡黠逼人。無論是眉是眼,是唇是頜,無一不洋溢著少年人的朝氣。
縱然筆跡還略顯生硬,可那畫上每一處細節的繪製,細小的斟酌下筆,正是因為對畫中之人無限的眷戀與傾慕,才有短短時日促成的皎顏畫卷。
此時,那位作畫者,正立在城牆牆頭,等待著意中人的到來。
郭臨遠遠地凝望著秦慕櫻。月光如許,淋漓地灑滿大地。月下的嬌女衣袂翩翩,身姿纖細窈窕。一頭墨綢髮絲飄揚在腦後,露出美如熒玉的側臉。
郭臨望了眼夜空中的明月,輕笑了下,抬起腳朝前大步走去。
秦慕櫻聽到了她的腳步聲,轉過頭來。細長的柳眉微微蹙起,目光裡是說不盡道不清的無限眷思。
郭臨一直走到她面前才站定,開口道:“秦小姐……”
“請等一下!”秦慕櫻猛地出聲打斷她,艱澀地凝望著她,“請郭公子,聽我說幾句,就幾句……然後,”她緩緩抬起頭,“然後再告訴我答案,好嗎?”
郭臨微微一怔,含在唇間的話語頓時消散無形。她輕聲答道:“好。”
秦慕櫻輕舒一口氣,彷彿一直繃著的情緒終於微微舒展。她朝郭臨霽顏一笑,輕柔地道:“初見公子時,誠如畫上那般。公子年少英才,龍潛鳳採。明知那時你看得可能不是我,可我,卻再也沒有忘記那一眼……”秦慕櫻低聲輕笑,似在回憶那沁滿心房的一幕,絲絲甜意浮上眉梢,雙眸若明珠拂塵,“從那之後,我便一直託人打聽,期望能知曉公子的身份,尋機再見上一面……等到公子來京做了京官,我還暗自想著,是否是小女的誠心終於感動了菩薩……”
郭臨靜靜地望著她,聆聽著她的每一句話。
秦慕櫻蹙眉望向夜色下的城外郊野,嗓音微澀:“雖然不知公子緣何婉拒於我,但是心裡的這份情意,無論如何,還是想讓公子真切地聽到。”她轉過頭,柳眉之下,飽含深情的秀眸欲語還休,但目光卻開始漸漸堅定。
夜風輕拂過二人,吹起她們鬢角上的碎髮。
郭臨微微一笑:“謝謝你。”她伸出手,遞出一直握在手裡的畫:“可這幅畫的分量,在下受之不起。”
秦慕櫻渾身一震,踉蹌後退幾步,身子靠在了牆上。她顫抖著,嘆息著:“你可以不接受我,但……”
郭臨搖了搖頭,垂眼看向畫卷,沉聲道:“可你畫的,並不是我。”
秦慕櫻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眼眸中蓄滿了淚珠。
郭臨嘆口氣,低低地道:“你所看到的,記在心上的,不過是我當時意滿自得的一瞬間。我郭臨,是個莽野中成長的匹夫。既不是個值得心儀的物件,也不是託付終身的良人。你還確定,這畫上的人是我嗎?”
秦慕櫻愣了愣,良久,她才悲嗆地笑道:“是啊,不是你,只是我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可又有什麼不同?”她睜著淚眼,仰頭直直地望向郭臨,“我喜歡的你,我畫的你……都是眼前的這個你啊!”
“可我卻不是你心中的我。”郭臨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