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他喝一口,只喝一口。他搖著雙手說不喝。我當時就生氣了,我把酒瓶重重地拍在酒桌上,說你不喝我就走人,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服務員以為我們要打起來了,把餐廳裡的音樂掐斷,所有的吃客都看著我們。牛青松突然從餐桌邊站起來,對著服務員吼道,幹嗎不放音樂?為什麼不放音樂?音樂在他的吼叫聲中再次響起。他以音樂為背景,脫掉襯衣,說你往我身上看一看。我看見他的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疤,它們像白楊樹上的眼睛,全都注視著我。牛青松說我難道不想喝酒嗎?
我不敢呀。我說為什麼?他說不為什麼。
我們開始進餐,耳朵裡填滿低階趣味的音樂,我在嚼食聲中在杯盤狼藉中喝了一口酒。我故意把這口酒喝得很響,做出一副十幾年沒有喝過酒的飢渴狀。牛青松說三年啦,我何嘗不想喝酒,只是,我好不容易把我的流氓習氣戒掉,怎麼又能把它撿到身上來呢?
我的這些傷口,有的是別人給我留下的,有的是勞動中留下的,有的是我自己用刀子戳的,不管是怎麼留下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教訓一下這個名叫牛青松的人,好讓他悔過自新重新做人。每一個傷口都有一段刻在骨頭上的往事,每一個傷口都使我戒掉一種惡習,好像是傷口強行逼走了我身體裡的惡習。那時我對著傷口發誓,我要做一個有用的人。等到我的傷口布滿我的上身時,我的許多毛病也基本清除了,我自己感覺已經是一個不錯的人了。我像沾滿汙泥的人突然洗了一個澡,我有了脫胎換骨的感覺。
牛青松說到興頭上,突然抓起桌上的酒瓶,說我要喝酒。我奪過酒瓶不讓他喝,我說你快修成正果了,幹嗎還要放棄?你不是說不喝酒嗎?你千萬別功虧一簣,千萬別把三年的修煉一下給毀了,如果這樣,那麼你就是堆九切高的土山,只差一筐土而不能完成。牛青松說不知怎麼搞的,現在我突然想喝酒,只喝一口,行不?我遞過酒杯,他輕輕地喝了一口,然後張開嘴巴露出滿臉的幸福。酒是個好東西呀,只要你喝了一口,你就會想喝第二口,就像現在很多貪汙犯,只要貪了一元錢,就會貪到100元、1000元,甚至幾十萬元。酒能使人吐真言,酒能使人交朋友,酒能使仇人親如兄弟,酒能使我們忘掉身份、原則,忘記收取一元錢一句話的資訊費。酒杯一響,黃金萬兩。酒杯一碰,一通百通。
不到一分鐘牛青松又向我請求喝第二口酒。我說這酒原本是你買的,你想喝就儘管喝,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他一定把我當成他的知己了,所以他又接連喝了好幾口。
他的臉像初升的太陽,漸漸地變紅。他說你們的父親牛正國肯定沒有死,他躲在一個叫“南方之南,北水之濱”的地方。他說這是你們的父親在日記裡留下的謎語。他讓我和他一起解這道謎語。我說我不知道。我堅信你們的父親已經死了,不是意外事故,就是遭人暗算。我不停地給牛青松潑冷水,並打消他尋找父親的念頭。但是他不聽我的,他有他的理由。他說他的父親用他的出生年月日做存摺的密碼,這說明他的父親多麼地愛他,多麼地希望他挑起家庭的重擔。這是父親留給他的錢,如果不是留給他的,他父親絕不會用他的出生年月日做密碼。或許,他父親留下這筆錢的時候,就已經預感到了什麼,希望他拿這筆錢去尋找父親或解救父親,或許他的父親正在受苦。說到這裡時,牛青松哭了,他的鼻子一抽一抽地,整個身子不停地抖動。他說他一定要找到父親。那時他恨不得一下子找到他的父親。
我像哄一個小孩一樣慢慢地哄他,他止住哭聲。他說他之所以請我吃飯,是因為他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對我說,現在說出來了心裡痛快。在金馬酒樓泡了三個多小時,他從懷裡掏出一沓嶄新的鈔票。我再次問他你發啦?他說這些錢真新。他用鼻尖嗅著那些嶄新的錢,像呼吸新鮮空氣一樣拼命地呼吸著。他說這些錢真新,真捨不得花。他把錢當抹布,在餐桌上抹來抹去,直抹得油光可鑑全身汙垢之後,才把錢遞給服務員。
我說牛青松,你真的有錢?他從口袋裡又掏出一沓錢。我說這麼多錢幹嗎不存起來?
他說這麼新的錢,哪捨得存。我說我知道你父親在哪裡。他說在哪裡?我說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你準能找到他。他說真的?我說真的。於是就有了後來的翠亨之行。
劉小奇又灌了一大口茅臺,酒彷彿填滿他的肚子又填滿他的嘴巴,現在正從他的兩個嘴角往下流。分不清是淚是雨,分不清是口水還是茅臺。劉小奇抬起他長滿汗毛的手臂,抹了一下他的嘴角,說你們知道翠亨在什麼地方嗎?我們說不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