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希德哼了一聲,雙眉一揚。“你不知道共產黨人是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每個人都知道。這是常識。你不知道……呸。我不知道我幹嗎覺得意外。”說完他雙腳交疊,腳後跟架到桌子上,不耐煩地說共產黨人就是那些信奉卡爾·馬克思的學說的人。
“卡爾·馬克思是誰啊?”
拉希德嘆了一口氣。
收音機中,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說塔拉奇,阿富汗人民民主黨多數派的領導人,正在馬路上向遊行示威的群眾釋出煽動性演說。
“我想問的是,他們想幹什麼?”瑪麗雅姆問,“這些共產黨人,他們信奉的是什麼?”
拉希德咯咯笑起來,搖了搖頭,但瑪麗雅姆見到他雙臂交叉在胸前,眼睛望向別處,知道他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你就像個孩子。你的頭腦一片空白。它裡面什麼資訊都沒有。”
“我問是因為……”
“閉嘴!”
瑪麗雅姆乖乖聽從了。
要容忍他和她說話的這種語氣,承受他的指責、嘲弄和辱罵,忍受他把她當做一隻家貓似的、視若無睹地從她身邊走過,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經過了四年的婚姻生活之後,瑪麗雅姆清楚地看到一個心存恐懼的女人的忍耐度有多麼大。瑪麗雅姆是一個心懷恐懼的女人。她害怕他反覆無常的心情和暴烈的脾氣,她也害怕他的專橫,甚至平時買點油鹽醬醋也會惹他發火,一次又一次地招來他的耳光和拳打腳踢,而過後,他有時候會說著髒話道歉,有時候則不會。
自從公共浴室那天之後,四年來,又曾有六次希望從瑪麗雅姆心中升起,但後來都告破滅,每一次都是流產,每一次都是癱倒在地,每次都是比上一次更加匆忙地去看醫生。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後,拉希德對她更加疏遠和怨恨。現在無論她做什麼,都無法令他高興。她清掃屋子,確保他總是有一些乾乾淨淨的襯衣可穿,烹調他愛吃的飯菜。有一次,萬般無奈的她甚至還買來了化妝品,為他上了妝。但當他回家時,他看了她一眼,厭惡之情溢於言表,她趕忙跑進浴室,把臉上的妝全都沖掉,恥辱的淚水和香皂水、口紅、睫毛膏混在一起流下來。
如今,瑪麗雅姆害怕聽到他夜裡回家的腳步聲,鑰匙開鎖的咔嗒聲,房門開啟的吱嘎聲——這些聲音都讓她心跳加速。她躺在床上,聽著他清脆的鞋跟落地聲,聽著他把鞋子脫掉之後沉悶的、拖著腳走路的聲音。光憑耳朵,她能聽出來他在幹什麼:椅子的腳被拖著擦過地板;他坐在藤椅上,不堪重負的藤椅發出淒涼的叫聲;他拿著調羹敲擊盤子的聲音;他翻閱報紙時報紙發出的沙沙聲;喝水時發出的嘖嘖聲。她的心怦怦跳,腦裡思索這個晚上他又會找什麼藉口來毆打自己。總會有些事情,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會讓他大發雷霆;因為她無論做什麼,都不能讓他高興;無論她有多麼死心塌地地聽從於他的要求與命令,她總是做得不夠好。她無法把他的兒子還給他。就這至關重要的一點上來說,她已經讓他大失所望——七次讓他大失所望——如今,對他來說,她只是負擔而已。從他看著她的眼神中——假如看著她的話——她能看出這一點。她是他的負擔。
第十五章(2)
“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呢?”這時她問他。
拉希德朝她瞟了一眼。他發出了一聲介於嘆氣與悶哼之間的聲音,雙腿從桌子上收下來,關掉了收音機。他帶著收音機回到了他的房間。他把房門關上。
4月27日,一陣槍炮聲和突然響起的喧譁聲回答了瑪麗雅姆的問題。她光著腳丫,跑到樓下的客廳,發現拉希德已經站在窗邊,身上只穿著內衣內褲,頭髮凌亂,雙手按在玻璃窗上。瑪麗雅姆走到窗邊,站在他身旁。她看到戰鬥機在天空中漸升漸高,向北和向東飛去。它們震耳欲聾的呼嘯聲讓她耳朵發痛。遠方傳來爆炸聲的迴響,突然之間,縷縷煙塵升向空中。
“發生什麼事了,拉希德?”她問,“這是怎麼回事?”
“鬼知道。”他不耐煩地說。他調了調收音機,但什麼頻道都沒收到。
“我們該怎麼辦?”
拉希德焦躁地說:“只好等待了。”
那天晚些時候,瑪麗雅姆在廚房做米飯和菠菜湯,拉希德仍在除錯收音機。瑪麗雅姆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她很喜歡、甚至期待給拉希德做飯。但現在,做飯成了一件令她提心吊膽的事情。做出來的湯,他不是嫌太鹹就是嫌太淡。米飯不是太爛就是太生,麵包不是太軟就是太脆。由於拉希德這種雞蛋裡挑骨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