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笑過了?
秦沛祥胸中微酸,卻又另有舒暢之感。從這次的事情明朗以來,裴霞就沒少唸叨和指責他,兩人一起疲憊,又互相吵架,就在秦秣開門進屋前,他們其實還在冷戰。但在這一刻,有了這個笑容,秦沛祥忽然就覺得,這些摸爬滾打所受到的苦全都不值一提了。
很多年以前,他曾經用最真誠的心意寫下過最樸實的誓言,他說:“我要你這輩子,不管什麼時候看到我,都可以像花兒一樣笑。”
然而繁華終有凋落之時,歲月不止可以磨老人生,還可以讓人將麻木當成理所當然。
最抓不住的是時間,而最容易揮霍掉的,正是熱情。
秦沛祥轉頭,怔怔地望著秦秣,百感交集。
為了這個孩子,他們放棄過多少,為了這個孩子,裴霞又受過多少委屈?
但在他們這個家庭再次遭遇幾近滅頂打擊的時候,居然是這個孩子走到近前,用她獨特而有效的方式安慰得他們無可反駁。
秦沛祥無法不感嘆,這孩子已經長大了。就在他們稍一恍神的時候,她已經為自己開啟了一面他們所無法理解的世界。
“爸,命運交否沒有關係,小往大來,即為泰。” 秦秣笑容不變,坐姿又更閒適了些,一股難言的自信在她身上閃耀,“所謂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則無咎。是故上位而不驕,下位而不優。否極泰來,其實也只在一念之間。只要你當前保持冷靜,此後保持警惕,自然能夠小蓄大吉。
上九,亢龍有悔。
所以挫折並非就是壞事,須知亢龍有悔,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你們離開那個幾近崩懷的工廠,不正好是從此天高海闊嗎?爸爸你也常常教導我要勤懇,那如果你跟媽媽拿點本錢去做個小生意,帶著勤懇和誠信,你們覺得會挑不起這個家嗎?”
一番話說完,秦秣便帶笑望著驚呆住的父母二人。她的眼睛在淺淡的光線下顯得靈動晶瑩,彷彿能直指人心。
窗外的雨聲似乎漸漸遠了,更遠處公路上的喧囂若有似無的飄蕩過來,卻越發襯出這個小居室的安靜,以及秦秣眼神的通透。
好半晌過去,裴霞的眼眶微微泛紅,她忽然用雙手捧住臉頰,頭一低,竟然止也止不住地嗚咽哭泣起來。
秦秣卻驀地起身,然後丟下一句:“小志還沒回來,我帶傘出去看看!”說話間她已經快速拿起傘,幾步小跑著出了房門。
門被輕輕關上,秦秣在屋外附耳微笑,只聽得裡面的哭聲似乎漸漸小了,她也就放心地下樓離去。就算不一定能接到秦雲志,外出走走也是好的。其實她的內心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樣鎮定從容,她還沒有養家餬口的能力,她無法想象秦爸秦媽如果真的倒下,那這個家庭會變成什麼樣。
千年之前的秦侯府大廈傾倒之時,秦秣錯失了挽救的機會。或許她從來就不具備撐起大廈的能力,但在面對這個小家庭的危機時,她還是自信,他們能走出去!她慌了一瞬間,但她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夕惕若厲,尋求無咎。
大筆縱橫,揮斥方道,至老不休!
雨勢又漸漸大了些,這將近入夜時分,因為下雨,街道上行人很少。路旁飄起的枯葉便彷彿是四季最凌亂的符號,悠閒者看著悠閒,煩悶者自然就看著淒涼了。
秦秣往秦雲志學校的方向走去,那裡離市三中並不遠,同樣可以從求學路經過。走到求學路街口的時候,秦秣腳步稍頓。雨又變小了,有點細雨絲絲的感覺,她乾脆收起傘,任那些沁涼落到自己身上,然後蹲下身去撿拾地上一片梧桐樹的落葉。
梧桐枯葉色深如泥,細雨之下更是叫人陡然惆悵。秦秣曾經有一把名為“蕭山”的七絃琴,那琴便是梧桐所制。相傳鳳凰非梧桐不棲,秦穆公之女弄玉在梧桐樹邊蓋砌閨閣,夜間蕭史乘龍而來,與她琴簫相和,引來鳳凰。於是蕭史乘龍,弄玉跨鳳,二人結為夫妻,雙雙昇仙而去。
秦秣的“蕭山琴”正是得名於此,今日秋雨梧桐,睹物思人,她再一回想,想的竟然是詠霜。
自從琴技大成之後,秦陌就很少彈琴,偶然興起,他才會撫上一曲。那個時候,必然有詠霜吹簫,而還沒有變成胖子的少年蘇軾則會舞劍踏歌。
少年指點江山,老大徒說風月。秦秣拈起地上的枯葉,心中終是嘆息:“詠霜,原來我不過是個負心人……”
細細綿綿的雨絲忽然就消失了,秦秣感覺到細雨被什麼遮住,然後身邊一片陰影。她側身抬頭,先是看到一雙穿著泛白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