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翠玉把白金堂換下的髒衣全都洗淨晾曬在院內,她還把上衣襟的地方和褲襠處的皺褶很精心很精心地用手輕輕熨平。黃昏時,翠玉見晾曬的衣服已幹就收啦,疊好後放在自己住的屋子裡。她想等夜裡再給白金堂送去,她猜想此時他一定在休息。
啞巴從後院背出一筐雞糞往院外送,回來時翠玉把他攔住用手比劃著,然後倆人就出了家門…… 此時,白金堂並沒睡覺。自從那天在院內看見五香,他心裡就無論如何擺不平。如果說當初渴望見她是由一種猜測而使他感奮的話,那麼現在渴望見她則完完全全是一種心理上的強烈慾望。
白金堂聽著隔壁的織布聲,總覺得是對自己的呼喚—— 他聽: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他想:哥呀、哥呀!苦呀、苦呀…… 他聽: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他想:等呀、等呀!來呀、來呀…… 這聲音,在隔壁千萬次地呼;他在呼的隔壁千萬次地應。他想,自己到她那邊串串門兒去坐坐,也許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事兒……
於是,白金堂就去啦—— 去了五香屋裡的白金堂,就聽五香說,坐吧。 他就說,坐…… 她說,織布吵? 他說,不吵睡不著。 她說,這聲兒煩心。 他說,這聲兒拽心。
她說,……小時候,你心就好……記住哩! 他說,十五年哩。那時你十二。 她說,……給的是三個大洋。 他說,磕的是三個響頭…… 她說,……奶奶投井哩。
他說,奶奶無路哩。 她說,……娘不知去了何處。 他說,只要活著就能尋到…… 她說,五家屯……可能有娘。
他說,……五家屯……我替你找娘。 她說,我家房前有棵槐樹,房後有棵棗樹。這季節正是上樹摘棗吃的時候……家有個妹妹,像小貓那樣惹人愛,這季節我就上樹給妹妹摘棗,她就仰頭在樹下等……咧開的小饞嘴兒讓人忘不掉……可是,她死哩,發大水那年淹死哩!
五香停下慢慢織布的手,去擦拭滾落的淚。 白金堂坐在木凳上望著她默默無語……
不知為啥,他這時特別想看她且就極為仔細地看了她。他從來都是認為女人穿綠衣好看,特別是他曾經給娘穿過的那件綠底碎金花衣服。但現在他卻發現五香穿的一件藍底白方格的衣服原來更好看,這衣服的藍底色像高遠的碧空一樣深情醉人;白色的小方格一閃一閃,像無數個小貓咪咪明亮的眼睛……這件帶衣襟的布褂既漂亮又得體地包裹著五香那成熟豐腴的肌體。他看五香整個神態都是那樣安詳寧靜,他感到自己心中也澄澈空明。但當五香的腮上掛滿淚珠時,那情那態跟自己娘悲傷落淚時簡直一模一樣……他真的很想上前去替五香擦擦淚水,安慰她說自己曾去過五家屯,那是一個好地方。但他不能說也不敢說,他沒有這個勇氣。因為他現在面對的是五香而不是別的女人;還因為他回憶起那次他和爹上山做活時,就是去了五家屯,他不僅搶了女人的綠底金花上衣,爹那老鬼還把那女人強暴在了土炕上,而那個女人就是五香的娘…… 此時此刻,白金堂竟然不知對五香開口說啥。 最後,白金堂就說,他家院內和房後都有棗樹,那棗現在都該紅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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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土匪 第五章(4)
五香擦了淚,低聲嘆息著,又繼續啪噠啪噠織布。
白金堂痴迷地聽著。聽久啦,腦子裡就出現了一片混沌……彷彿他從高遠的天空飄來飛去就變成個小人落在屋裡兒,光著屁股坐在孃的織布機旁看娘織布……娘像五香……五香像娘;她織布時那種輕重緩急的和諧聲與協調的動作,都酷似娘在為自己的兒子紡織吟唱著一首動聽的小夜曲。他有些抵不住這催眠的小曲,就感到真的有一絲睡意嫋嫋襲來,但在他尚存的意識裡,只感覺五香就像自己的娘一樣美麗。
五香……娘! 娘……五香!
白金堂朦朧地呼喚著,彷彿在心裡升出隱藏了許多年的那種衝動,催他馬上去疼愛眼前這隻溫順可人的小羔羊,讓他必須時刻疼愛保護她才行……也許真的是意識模糊啦,他脫口就喊出了娘、喊出了五香。
五香抬了頭,臉陡然湧動紅雲一片…… 她說,你……困哩? 他說,我……你為啥整日織布? 她說,喜歡織。 他說,不累? 她說,織布時……不累。
他說,織布累,為啥說不累? 她說,喜歡的……多累也不累;不喜歡的……不累也累。 他說,哦……
五香輕聲起身在桌下掂出一把大銅壺。清亮亮的水從金光閃閃的大銅壺嘴裡流進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