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搖頭,目中晃動得盡是淚:“這是我的女兒,她長大了一定也會成為更殘忍的人,還不如死去,不如死去。”
“不是的!”馮善伊拼命搖頭,搖得頭暈眼亂,“只你這樣才會讓她日後殘忍。”
“你什麼都不懂!”女人壓抑著低吼了聲,猛撲過來,奪走她懷中的嬰孩,淚毀去厚重的妝容,面目猙獰著,看不清是哭還是笑。她將長袖抖出,裹緊赤紅的襁褓轉身奔跑著離去,那沉抑的黑色映抹出魏宮的所有顏色,皆是沉寂。
善伊哭醒了,扶著門邊立起身子,卻沒有顫抖,她冷靜地擦乾那些淚,唇邊上湧著腥氣,靜靜言給自己:“只有殘忍的母親才懂教會子女殘忍。不是嗎?母親。”
靛青色的長紗在風中抖出曼妙的玄姿,其實,她不喜歡青色。
青色,恰恰是母親喜歡的顏色,所以她才日日著青色。
她喜歡拓跋餘的蒼白,還有魏宮一如既往的黑沉。這才是天與地的顏色,才是真實。
“我希望有一天,看到的你,是真實。”
這一聲似由天邊而入,馮善伊揚了頭,只知那是拓跋餘的聲音。那是他不久於人世的一個夜晚,他閉目於清影池的溫泉中,淡薄的水氣浮上他細黑的長睫,他忽而睜開雙目,看著她,是這樣說。
胡笳漢歌 北都篇二十 逐
走回太和殿,撞見御前的那位公公匆忙的身影。她記得他叫“崇之”,好好一個名字由太監叫了去著實可惜,今早那個怒火中燒死死盯著自己的恰也是他。
馮善伊半攔住他,笑道:“公公何事這般匆忙。”
“皇上他,大朝時昏倒了御殿上。”崇之俯身而道。
馮善伊初以為是什麼驚天大事,一聽事不關己“哦”了聲便打發他走,忽又覺察不對勁,忙拉回他半隻袖子,討好道:“大公公,您沒在太后那裡多嘴把我早晨的事。。。。。。”
“哪能啊。”崇之隨著笑笑,“奴才自是替您壓下搶被子那事了。”
“這便好。”
馮善伊順手貼了他幾兩銀子,誰知崇之又道:“我只是將太醫原話稟了太后,說是縱慾過度來著。”
馮善伊頓覺後脊發涼,轉身再入前殿時,春已候在最近的位置,替她褪下袍衣時聲音又輕又低地提醒:“此去前面,萬般當心著。”
春的面色沉鬱,看得馮善伊心裡明白幾分,捏了捏袖子,終是走上前去,正要回殿上自己的位子,卻覺自她入內時,周遭便全都寂下,靜得發毛。她扶著桌角不知當如何,目光瞥到赫連,她正於對面看著自己緩緩搖首示意著。
“跪下!”
一聲冷喝響徹殿宇,聽得眾人心皆沉下。
馮善伊轉過茶桌,行至殿當中緩緩落跪,不曾抬首。
“如何治罪?”殿首太后厲聲言問。
馮善伊自覺丟人,睡覺搶被子這事說出去大抵也不好聽。她好歹也要個臉面,再以後傳出去內外朝都知道了馮家的貴人侍寢搶背子,別說姑姑,她自己也覺得臉上掛不住。
太后轉過首去,問著一側奴才:“去傳文瑤過來,她是皇上的嫡妻,未來的帝后。如今這事端由她斷。”
連數日來養病不出的準皇后娘娘都要驚動,似乎這一次是真得傷天害理了。馮善伊心裡琢磨著,不過是搶了被子,至於興師動眾萬民皆知嗎?太后娘娘有容乃大,也不過就如此微小的胸懷。
殿前響起通傳聲,那是拓跋濬身側最尊貴的女人來了,她拖著繁縟的裙襬,梳起高高的髻發,這是內宮權力的象徵。那個傳說中,由拓跋餘賜婚,嫁予拓跋濬的正妻文氏,馮善伊也是第一次見到。她記得那是拓跋餘即位之初,他在百里長廊吹蕭,然後告訴自己,他送給自己侄兒一個不錯的女人。什麼又是不錯的女子,她端莊,她淑儀,她明哲,她風骨,抑或是,她能夠成為拓跋餘一個極有力度的棋子,安插在拓跋濬身側的眼線。
馮善伊隨著眾人一併把身子低下去,頭幾乎碰及冰涼的地磚,而後抬起頭,看向殿首那個明晃刺眼的女人。是美麗的女子,厚重的妝容掩飾不住慘淡之色。有李申的存在,拓跋濬對她恐怕只有給予權力與地位,其餘她什麼都得不到。
“來的路上,聽內侍監言過了。你便是那馮貴人?”
這一聲氣息足硬,聲線清婉,卻聽得馮善伊有些恍惚,她將眼睛睜大,竭力看清了殿上女子,腦海中頓時浮現了一刻之前,那暗房中高挑而絕望的女子,恰也有一張如此精緻的容顏,恰也是這聲聲清冽。殿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