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會各自說到自己大學的特點。我能約略說的是過去的歷史,但我說不出現在;他們也說過去的歷史,但同時是說現在。籠統地說,不管在北京、上海、南京,還是在我就讀的這座城市,當今的大學可能都不及往昔的大學,儘管如此,但仍有許多大學,其現在的狀態仍然是我在讀的大學無法比擬的。我從那時意識到,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的地位終究是別的大學無法取代的,都說建一流大學,但什麼是一流,其實不可當真,大學都流行口號了,當真有何用。
即便是歷史,舊時的大學,現在能夠反覆說的就是北大、清華和西南聯大。去年曆史學家何兆武先生口述、文靖撰寫的《上學記》出版,又讓大學的話題再起。讀完這本書,我心裡的感覺是自己雖然讀到什麼“博士”,其實應當算是沒有上過大學的人,如果參照北大、清華、西南聯大當年的面貌以及何先生這一代大學生的經歷。不必說我這一輩後生,上兩代的知識分子大概都無法寫出《上學記》這樣的書了。所以我在給學生講座時曾發感慨,餘生也晚,失去了選擇讀西南聯大的機會。漸入中年,越來越意識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不逢時。近期又讀到《書城》上彭剛教授訪問何兆武先生的談話錄《〈上學記〉之後》,談話中說到西南聯大教授上課的風格。許多年前讀過汪曾祺先生回憶西南聯大的文章,汪先生一年級時和何兆武先生住在同一個宿舍,汪先生“述”得傳神,何先生“論”得精闢,文學家與史學家還是有些不同風格的。張中行先生《負暄瑣話》寫北大的那些文章,也曾讓我著迷。我一時曾想,那些聽過大師講課的前輩真是幸福,別的不說,記下那些大師的細節,就是好文章了。後來知道,這話說過後應該牙疼。因為能夠記住而且寫出那些人那些事的,也只是極少數人。不僅是我,我的同學以及我後來的不少學生都曾因為被這所大學錄取而沮喪。在一個小學校讀大學的人,他的那種卑微感或許是許多在名牌大學就讀的學生無法體驗的,這就像超級大國往往不能理解第三世界一樣。大學之間也從來是有等級秩序的,在這個秩序中,一所學校以及在這裡讀書教書的人有時難以超越宿命。我現在身上仍然沒有消除的卑微和壓抑感,與這所大學在現有秩序中的位置和氛圍不無關係。好在我任職的大學終於艱難地發展了,校領導周炳狀、錢培德、朱秀林、殷愛蓀諸公的抱負和敬業也讓我動容。——這是後話。
那時,數學系、化學系、外語系的學生都在舊式建築中上課,中文系所在的文科樓是一幢有點像兵營一樣的莊重建築物,這類大樓帶有五十年代的風格。我們特別羨慕在鐘樓上課的外語系同學,偶爾走進大樓,聽見樓梯的響聲,看著脫漆的地板,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覺。多少年以後,這幢大樓變成了辦公室,成為學校行政部門的中心,我也在鐘樓的一樓辦了兩年公,每天從地板上走過。我由此觸控到這所學校的根部,開始找到解釋大學時代困惑的一些原因。後來,我到另外一幢比鄰的樓辦公,逐漸拉開了一些距離,於是,歷史和現實又清晰了許多。現在我很少進入這幢鐘樓,我暫時塵封了自己與這幢鐘樓相關的記憶。我偶爾進出,看到穿制服的保安人員站在那裡,又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但不是八十年代的那種。 txt小說上傳分享
天下公器(3)
想恢復“東吳大學”校名的努力,在“*”結束後從未放棄。在我們進校後不久,學校改名了,但不是“東吳大學”,用了“東吳大學”的英文名字,因此有些安慰。
這所學校不再是單一的師範學院,準備成為一所綜合性大學。掛牌的那天,我們都擠在校門口,看剪綵,聽鞭炮聲響。當時覺得眼花繚亂,回到宿舍就給外地的同學寫信,說我們學校改名了。舊桃換了新符。
我已經沒有機會在課堂上聽大師教誨。其實我們這一代人讀書時,大學裡還有可以稱為大師的人。我所在的大學,逐漸被稱為大師的總算有錢仲聯先生,他已不上本科生的課,只是在開學時見過,後來也偶爾在他的研究室門口看到他的身影。大師總是少數,可見大師不是按照什麼計劃刻意培養出來的,也不是評估出來的。現在,先是制定各種指標,符合了什麼指標就進入什麼層次。所以,我近來看到有些人為了獲得什麼榮譽稱號,想方設法湊指標,我就知道產生大師的時代或許真的不再了。
雖然如此,我們這個系仍有許多道德、文章都好的老師,他們讓我終身受益。這所學校原先以培養師資為主,學術研究的風氣尚未形成。這也是和其他重點大學不同的地方。所幸,中文系在學校中率先開始學術轉型。我們畢業之前,系裡的學術氛